从记事起,虞璇就只有一个父亲。
他也曾经好奇过自己的另一个父亲是谁,于是去问了虞舟。
虞舟很简洁的回答:“我忘了。”
小小的虞璇并不明白这三个字的含义,悄悄记下,去问了偶尔会来串门的景元将军。
景元将军听完他断断续续的描述后,抱着他坐在路边的花坛边,严肃地和他说:“关于你的另一个父亲的事情,很有可能是虞舟哥的伤疤,以后尽量少提他好不好?”
虞璇从未被托付过如此重担,当即一口答应下来,不再好奇另一个父亲的事情。
他没看见,自己眼里和蔼可亲的景元叔叔露出一个看好戏的笑容,提着礼物进去找他父亲聊天了。
“虞舟哥,你知道小璇刚刚问了我什么问题吗?”景元露出神秘的笑容。
虞舟接过他手上的东西,摇摇头,“我不想知道。”
这孩子自从上了学,问题是越来越多,虞舟疲于应对,对“问题”二字有了过激反应。
“他问我,为什么你会忘掉他?”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虞舟耸肩,无所谓地说:“因为他死了。”
刚刚失去记忆的时候,虞舟还会觉得心里像是被剜去了一块肉,空落落的,整个人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
可随着虞璇的长大和家里两只小猫的陪伴,他内心的空虚都被填满,自然对那个已经死亡的丈夫没什么情绪了。
爱情并不是生活的全部,虞舟还有朋友。
再加上那个时候的虞璇刚刚在肚子里,怀孕、生产、养育…几乎侵占了虞舟的全部心神。
等到虞璇能自理的时候,那种感觉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这个种族,只要恋人死了,就会忘记有关对方的回忆,一点都不会剩下。
情绪跟着回忆走,自然也没剩下多少。
虞舟甚至有些记不清“他”的名字,只记得里头有个“星”字。
给虞璇取名的时候,虞舟参考了一下,取了“璇”字。
景元怅然道:“这样也好。有的时候,忘掉反而更幸福。”
虞舟把景元带来的食物摆好,和他面对面坐下。
他观察着景元的神情,说:“可我觉得你不愿意忘掉。”
回忆一定是痛苦的吗?
虞舟相信,能够让他喜欢、并生下孩子的人,一定是个优秀到耀眼夺目的人。
他们之间一定有很多值得回味、有趣的回忆。
但仅仅是死亡,却带走了有关“他”的一切。
虞舟并不赞同自身种族的习性,却也无可奈何。
他只能放平心态,不被烦恼影响。
景元听完虞舟的话,轻笑一声,“是啊,就算结局悲惨…从前的记忆也足够抹平伤疤了。”
与应星之间的回忆不仅属于两人,其中还有许多属于云上五骁的足迹,但都因此而丧失了。
景元幽幽地叹了口气,话锋一转,“对了,我跟小璇说,另一个父亲是你心里的伤疤,让他尽量少提。”
“我看他还在花坛边苦想,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
虞舟顿了一下,疑惑地看向景元,“难道不是你先误导的他?”
景元哈哈大笑,完全没有刚刚惆怅的样子,“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虞舟哥,你之前去丹鼎司看病的时候,不是跟医士说感觉自己的心口被人挖了一块肉了。这不就是心上的伤疤?”
“我那只是形容一下而已。”虞舟无奈地解释。
当时的他刚从失忆又生产的糟糕情形中走出来,记忆很混乱,描述的语句也乱糟糟的,这就被景元听到,看了笑话。
如今打趣起来,虞舟的心境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就像是一汪封闭了通道的小湖,外界的任何讯息都无法对其造成影响,浮起波澜。
景元看着面容平静的青年,暗自叹了口气。
关于“应星逃狱”的消息,暂时先按下吧。
虞璇走进屋里,见到的就是父亲和景元叔叔相对无言的场景。
但他能感觉出里头的气氛并不差,便放松地坐在虞舟旁边,准备吃饭。
今天景元叔叔来了,菜色应该是不错的。
虞璇从记事起就知道——不要对父亲的厨艺抱有希望。
家里的一切餐食都交给家务机器人,吃得还行,但还是神策府大厨的厨艺比较好。
每回景元叔叔过来,都会打包一些饭菜,是虞璇念念不忘的美味。
于是,当某天景元问他要不要来神策府工作的时候,虞璇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不仅为包三餐…还为了能有关于那个男人的消息。
虞璇长大后,慢慢地知道,自己的另一个父亲犯了危害「罗浮」的大错,本来要死了。
但因为意外,成了杀不死的长生种,被关在幽囚狱里面。
这样也就罢了,至少在里面不会出来打扰到父亲。
可他越狱了。
为了父亲的安危,虞璇从小勤学苦练,不断打磨自己,就是为了保护虞舟。
他眼里的父亲生活不能自理,很容易被那个男人再度骗走。
所以,他要提前掐灭风险。
——
景元只是来这里小坐一下,下午还要去神策府处理事务,没有久留,吃完饭就走了。
留下的虞璇看向虞舟,眼里迸发出坚定的信念。
小孩子握住虞舟的手,信誓旦旦地说:“父亲,我会成为你的依靠的。”
虞舟:“???”
他错过了什么?虞璇是怎么想的?
虞璇宣誓完后,收拾好自己的碗筷,一溜烟地跑进房间写作业去了,没给虞舟任何反应的机会。
虞舟完全没理解虞璇的意思。
依靠?
这小屁孩现在穿他的吃他的住他的,还说要当自己的依靠?
开玩笑的吧。
自己怎么会生出个这么性格的孩子?
真的是亲生的吗?
血脉相连的感应告诉虞舟这是真的,但他还是忍不住怀疑。
想了半天,他决定放弃思考。
养都养了,那就接着养呗。
反正虞舟也不指望虞璇给他养老,他赚得钱已经够他舒舒服服地生活了,没必要想那么多。
他把碗筷丢进洗碗机清洗,自己搬了张躺椅放到院子里,躺在上面晒太阳。
「罗浮」的天气由官方布置,今天是个大晴天,适合晒一晒皮毛。
蓬松柔软的尾巴从尾椎处伸展,雪白的耳朵自发间出现。
虞舟惬意的伸了个懒腰,找到护理毛发的精油抹上,随后找到合适的姿势躺着。
好想找个人给自己梳毛啊……
在他朦胧的记忆里,好像有个人会每天不厌其烦地帮他涂抹精油,梳理毛发,在大晴天带着他晒太阳,把他养的皮毛顺滑,远超其他狐狸。
这个人…记不起来了。
虞舟的脑海里只有一张空荡荡的脸,再无其他。
他睡得沉,没发现家附近多了个奇怪的男人。
那男人的黑发乱糟糟地披在脑后,猩红色的眼睛到处扫视,似乎在寻找什么,随后朝着某个方向飞速前进。
他似乎还没习惯四肢的灵活,行动间有些凝滞,但也无碍速度,反而愈发熟练起来。
应星在找回家的路。
都说,人在死前会明白什么是最珍贵的东西。
在被刺穿心脏的时候,应星想到的是虞舟。
虞舟的一颦一笑,他都记在心里,永远不会忘。
即便被复活、被模糊了记忆,他依然能磕磕绊绊地躲开搜捕,找到回家的路,也记得不要伤人,不要给虞舟添麻烦。
这条路他走了好几百遍,每一个转角、每一个路口…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熟悉的院门就在眼前,应星警惕地看向周围,确定没有埋伏后,才悄悄地翻墙进来。
他身上的钥匙早就被损坏,打不开大门。他的指纹、生物信息也都被标记成通缉犯,只要使用,云骑军会立刻赶来抓捕。他只能翻墙,去找自己心心念念的恋人。
不知为何,应星的心里有股奇异的想法——他要离开「罗浮」仙舟,他要去追杀…追杀……
追杀…谁?
应星茫然地想,他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来着?
他要找谁?
他自己是谁?
他又要去追杀谁?
应星呆呆地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直到远处躺椅传来了衣料摩擦的声音。
他看见一个人在躺椅上不安分的扭动,随后不满的闷哼一声,在他面前变成了一只雪白的狐狸。
他不由得往前走了几步,想要去触碰。
可在应星的目光里,他看见了自己满是血污的手。
白色、红色、黑色,三种极致的色彩在他的眼里绽放,搅乱他的心神。
他要用这样的手…去触碰自己的恋人吗?
不、不可以。
至少…至少要衣衫整洁、没有脏污才可以。
应星猛得后退,不小心触碰到院内的桃树。
初来「罗浮」仙舟时,他们精心挑选了这棵桃树栽下,在桃树下宴请亲友,度过许多畅快的时光。
如今…他们都不在了。
应星浑浑噩噩地翻墙离开,不知去往何方。
来时,他没有惊动任何人。
去时,他留下的脚印与痕迹都被家务机器人自动清理,与虞舟掉下的毛发一同倒入垃圾桶中。
只有虞璇因为贪玩,爬上了这颗树,在墙边看到了几个手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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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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