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阵凉风席扫残云,将鱼肚白染得乌黑,在苍穹中翻滚。
要变天了。
同样焦灼的锋芒在二人之间碰撞,蠢蠢欲动地低啸着。
只见张清回整个身体都被顾行提了起来,他也不恼,仅仅是略带惊讶地挑起一边眉毛,额头挤出几根深刻的抬头纹,这是一个看傻逼的眼神,“顾行,事到如今你还对颜辞镜抱着留念啊?”
顾行闻言越发用力地拽住他的领子,指甲都要隔着衣料掐进肉里,“我现在终于明白,十年前他为什么要离开了!是你!是你在逼他!”
颜辞镜为什么一副藏着心事的样子,为什么一直小心翼翼,为什么那么形单影只,就跟阴沟里见不得光的老鼠一样……
他弑父弑母,一把火将过往烧了个一干二净,独自背负这一切坚持了二十年。
二十年啊!
“他明明已经在悬崖边!他想回来!可你们都逼他!逼他跳下去!!”
顾行的五官带着浓浓的侵略性,此时被怒火冲昏头脑,整个人犹如一座临近爆发的火山,似乎下一秒就能杀了眼前的人泄愤。
张清回冷哼着仰起头,“那你要给他报仇吗?”
顾行没有回答,反而松手推开他,重新掏出手|枪,对准了一旁的垃圾桶。
“砰!”
张清回松弛而布满褶皱的眼皮微微睁得开了些。
第一枪示警。
没等他反应过来,9|2式冰冷的枪口就瞄准了他的肩膀。
“砰!”
直到滚烫的血流遍布整只手臂,张清回才踉跄着堪堪回过神。
第二枪非致命部位。
“顾行……冷静……不要冲动……”看到这一幕的方希成艰难地挪动脚步,想赶去他的身边,可他实在是太过虚弱,说出来的话都是气音,浑身冷得直打哆嗦,心脏绞痛,四肢已经麻木得没有知觉了……
如果花辞树说的话是真的,那么顾行就不该憎恶张清回。
甚至可以说,他们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资格痛恨张清回!
眼看顾行的呼吸压到极致,手背青筋交错隆起,眼白全是由于窒息而凸出来的血丝,他挪动枪口,瞄准器的缺口赫然映出张清回的额头。
第三枪即可击毙!
“顾行不要——!!”就在他扣下扳机的当口,方希成不要命地冲过去,死死地抱住了他的右手,随后抬起头,一张隽秀的脸声泪俱下,“不要再伤害师父了……够了……”
顾行:“……”
·
约莫一个小时前,组织中接应他们的人赶到,给受伤的人做了紧急处理,张清回把颜辞镜和姜怀海领上SUV,花辞树也抱着昏睡不醒的方希成坐上另一辆空车,把他放在副驾驶,自己则在驾驶位有模有样地系上安全带。
但他如同想起什么,解开安全带锁扣,倾身向前,格外贴心地给方希成系好安全带。
“咯噔”一声。
方希成靠在椅背上毫无反应,白皙的面庞透着苍灰。
花辞树就这样侧着身,仔仔细细、一处不落地瞧着他,如同在观摩一件有价值的藏品,末了,他勾起一丝玩味的笑,“别装了,我知道你醒着。”
“……”
“张清回出现的时候你就醒了。”花辞树抬手抵住下颌,歪头盯着他闭合的眼,还有浓密而稍长的睫毛,一脸把一切握在掌心的风轻云淡。
方希成心想藏不住了,索性睁开眸子,“怎么发现的。”
“人醒着的呼吸和睡着时不一样,能听出来。”花辞树扭头踩下刹车点火,车子“嗡”一下发出引擎声。
方希成有些惊讶,但脸上滴水不漏,依旧是那副淡定、高冷、处事不惊的神色,“三年前连环纵火案的时候我就发现了,我们不像是和变态杀人狂打交道,而像是……在和同行打交道,果然,你这些都是刑侦技能。”
干净的金丝镜片上倒映出花辞树堪称优美的侧脸,下颔线条顺畅而鲜明,没进白皙的脖颈。
花辞树跟上车队,饶有兴致地用余光瞥他,“方希成,你是第一个这么跟我说话的人。”
方希成:“……”
“是不是在你的世界中,人人平等,不分贵贱?”花辞树的语气很轻松,一副和朋友聊天的模样。
方希成却莫名感到了森寒,背后的汗毛竖了起来,“你想说什么。”
“你没有我想的那么脆弱,我以为你知道真相了会崩溃,但是你很冷静,冷静得不像个正常人。”他一面说得义正言辞,一面把方向盘打出一圈,从车队抽离出来,“所以我就想,你的内心一定有个坚信的东西。”
挡风玻璃外,张清回他们乘坐的红色SUV远去,方希成咬了咬牙,“你到底想说什么?”
花辞树一踩刹车,车身稳稳当当停在路边的白框中,“你相信程序正义,就和你相信这个世界春夏交替,生老病死,相信你的师父,一定有苦衷一样。”
话音落下,方希成只觉得那股皮肤都能感受到的、非常令人不快的阴冷越来越浓郁,声音沉了下去,“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花辞树现在很兴奋……
兴奋得可以当场杀了他。
“那我说得简单直白一点。”然而他并没有像方希成以为的那样展露杀意,而是解开安全带锁扣,起身掰过他的后勃颈,以一个看上去极其暧昧的姿势把他的头扣在了自己怀里。
方希成挣扎了两下没有挣脱,“你要做……”
后面的字还卡在喉腔,花辞树俯低脑袋,在他耳边轻言细语地吐气,“三年前的大渡桥爆炸,张清回根本不知道***……”
方希成的眼眶蓦地瞪大了一圈,随着这人低磁的音色娓娓道来,他只觉得擂鼓般的心跳有如冰锥扎进血肉,最后近乎要冲破胸膛蹦出来。
“你是说……师父他……”
·
方希成紧紧攫着顾行袖子上的布料,惨白的嘴唇止不住地颤抖,“顾行你听我说,师父他并没有……”
“走开,”可惜顾行并没有因为他而动摇分毫,只是冷冷地盯着两米远的老人,盯着那只冒血的手臂,每个字都宛如淬了冰,“你挡着我怎么开枪。”
方希成一愣,立马提高了分贝,“师父没有迫害任何人!三年前他把防爆服给你!其实是想让自己死在那!”
顾行的瞳孔终于聚焦,浓密的眉头拧了起来,“你说什么?”
反观张清回安静地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任由血液流淌。
“你的线人也不是师父害死的,花辞树的计划并没有告诉师父,那不是师父的错……”方希成声音嘶哑,见顾行恢复了理智,沉重的脱力感后知后觉地席卷全身,“把师父带回支队……我……”
话音还飘荡在半空,他缓缓向后倾倒。
顾行讷讷地伸手接住他单薄的身躯,触摸到硌手的骨骼,堪称冰冷的体温,忽然有一瞬间,他特别特别心疼这个人。
方希成是他的同期,虽然部门不一样,但师父把他们安排在一起实习,又同一时间进入试用期,并肩出入犯罪现场,为他提供最可靠的援助。
可以说方希成的存在就像空气,悄无声息地融入他的世界,不用刻意说什么做什么,他站在那里就是一种安慰。
除了三年前的那句“顾行,活着回来”让他完美的堡垒裂出一点缝隙,其余时间总是那么沉着睿智,有时候顾行觉得他优秀得不像个人,像一台没有感情的机器。
直到那天,一个两百多斤的歹徒情绪崩溃地从楼梯里出逃,刚好撞上迎面而来的方希成。
顾行在后面追,下意识地把枪放回去,转而攥紧五指,冲过去狠狠地给嫌犯来了一拳。
对于拒捕的嫌犯,刑警可以开枪制止,这是最轻松的方式。
但他没有这么做。
之后嫌犯的脸被打成了猪头,血溅到方希成雪白的脸颊,顾行不好意思地拉出袖口给他擦干净,心虚地说了句抱歉。
方希成的表情呆呆的,不知道是血没擦干净,还是顾行的体温烫人,那天,他万年不变的脸色,竟出现了一圈淡淡的红晕。
“谢谢你,阿成。”顾行扶住他的身躯,终于露出平常的微笑,如释重负地道,“我会把师父带回去,问个清楚。”
方希成趔趄几步勉强站稳,听到这句话才彻底放下心来,“这才是我认识的顾行,我一直都……”
结果话到一半,只见天边一道电光石火一闪即逝,方希成的脸色倏地凝滞了,他甚至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身体就率先扑过去,手背连带着胳膊暴出青筋,刹那间将顾行推出去老远。
“砰!!!”
那一刻,顾行的脑子空白,视野发黑,耳畔嗡嗡作响……
紧接着,张清回嘶吼的声音横冲直撞地震进了耳鼓,“既然你不开枪!那就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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