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他要吃了我

六月正午,日悬于上空,一丝风都没有,明亮刺眼的太阳把本就干旱炎热的阳关城围成一个火炉。

阳关城的县衙庭院里种了两排千年不死的胡杨树,最中间立了一根石柱,石柱上盘踞着人首蛇身的上古大神女娲,胡杨树的影子星星点点投在娲神身上,在娲神脸上留下明灭的怪状。

庭院往里走就是县衙的厅堂,此刻密密麻麻挤满了围观的县民,县丞高坐于厅堂上首,轻蔑地看着底下那道干瘦的身影。

若不是这丫头片子横生事端耽误自己,自己早就去迎接从修仙界来的贵客们了,当真可恶!

“姜味,你可认罪!”

他猛地一拍惊堂木,怒喝如晴天霹雳在耳边炸响,所有人都不由得被吓了一跳。

唯有趴跪在地的少女,使劲用两手支撑起自己的身躯,将嘴里因杖责而出的鲜血又咽了下去,半长的发胡乱垂下,掩住了她嘴角那抹嘲讽的弧度。

半响,只听一道沙哑的女声从堂下传出,

“何罪之有?”

姜味缓缓抬起头,直视着堂上发怒的县丞,眼神让县丞厌恶极了,明明是卑微至极的蝼蚁,竟然还敢不驯地看着自己。

县丞猛地起身,双臂撑在几案之上,虎背熊腰的庞大身子俯视着趴跪在地上、连仰头都很是费力的瘦小的姜味,一字一句地质问她,

“姜氏族长收养你,辛苦抚养你长大,姜氏长公子对你更是视若亲妹,如果厚重的恩情,你竟然恩将仇报毒害长公子,你这个不孝不义之女,竟然还敢和本官顶嘴!”

恩将仇报?呵,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是,姜氏确实对她有收留之恩,但姜天楠那个贱人,三番五次想害死她!

此时说来话长,姜味三个月前穿越来到华胥大陆。

上辈子,她就是个普通人,上学、工作、不婚、不育,996猝死。

一朝穿越到古代一个十四岁同名同姓的少女身上,最开始还挺开心,毕竟人生有了再来一次的机会。

但很快现实就给了她残酷一击,原身是在城外的难民堆里活活饿死的,而把她从姜氏老宅丢出去的人就是姜天楠,姜氏族长的嫡长子。

姜味从弥漫着人肉腥臭味的难民堆里,爬了一天一夜,钻狗洞、吃老鼠、啃树皮,硬生生爬回了姜氏老宅。

此时姜天楠正在宴请阳关所有官宦子弟,庆祝他新得的一只纯白渡鸦。

那渡鸦被困在金丝编织、玉壁镶嵌的华美笼子里,一双眼清凌凌地注视着姜味,初生的白色羽绒,细嫩嫩湿漉漉,周身又弥漫着一层轻雾,像是天地分野时,啄破蛋壳初生的混沌世界,有一种朦胧、神秘的美。

姜天楠提着渡鸦,脸色铁青,但碍于现场众人,不得不让下人把姜味带了回去。

“我这妹妹,成天淘气,不知这次又玩到哪里去了。”

当晚,姜天楠就被父亲姜祈丁狠狠训斥了一顿,让他不要再干这种蠢事,屠杀同脉乃是上古八大姓的最大忌讳。

他们家只是偏远西洲阳关城一个小小分支,这种事一旦被中州姜氏正经嫡脉的人知道,他们爹俩都会完蛋,轻则被剥夺所有财产流放沙漠,重则受剥离血脉之刑。

姜天楠在父亲的警告下,确实安分了一阵,但姜味的待遇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姜味看着眼前笑面虎一样的姜祈丁,直欲作呕,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还是忍着恶心听他说那些糊弄人的鬼话。

“你堂哥虽然淘气,但也是真心为你好的,是为了锻炼你才把你带出去的,经历此番历练,想必你也有了更多收获。你肯定能体会堂哥的一片苦心吧。”

“这样,你也这么大的姑娘了,以后嫁人了什么都不会可不行,听说你爱下厨?别家姑娘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就做全家人的饭食了,你以后就在厨房里帮忙做事吧。”

自此,姜味在厨房里一干就是三个月,比上辈子996还要累。

其实记忆里的原身也是如此,原身从六七岁起就在厨房干活,一双干枯瘦弱的手上满是红疮疤痕。

哪里是爱下厨,只是无父无母的孤女为了在姜家苟活,不得不做的事情罢了!

华胥大陆,百家仙门、八大世家、中央朝廷,三足鼎立又互相交融,小姜味就来自上古八大世家的姜家。八大世家都极为重视自己的血脉传承,凡是家族女子所生的孩子,儿子可自由生活,但女儿一定要随母姓,且成年后要前往本家祖庙唤醒血脉。

小姜味虽然姓姜,但出生在偏远西洲深处的沙漠,离姜家族地姜水隔上千万里之遥。沙漠那原是一片绿洲,近百年来,气候越发干旱,生活在那里的人不得不举家逃亡,一路上,饿死者横尸遍野。

原身母亲把小姜味藏在衣服里,拼尽全力带着她逃到了阳关城的姜氏分支,但逃亡耗尽了她所有的生命力,到阳关没多久母亲姜钺就去世了,小姜味虽然姓姜,但从此就过上了奴仆一般的日子。

姜味穿过来之后日子也不好过,每天寅时起亥时睡,过得比上辈子还累。某次酒宴后,她替厨房的王大婶送醒酒汤给姜天楠,发现自己不光是累,现在连小命都要保不住了。

酒意上头,姜天楠在屋内对着渡鸦颠三倒四地说着醉话。

“本公子可不像你个贱畜整日待在笼子里,阳关太小了,我要去修仙。”

“嘿嘿,你知道什么是修仙吗?那些人一个个眼睛都只看着天的,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有个好灵根而已,本公子也能修仙,我也能飞。”

“嘿嘿,我也要有灵根了”

他歪七扭八地从床榻下方掏出一本皱巴巴的小册子,幸好姜味来到这个世界后就努力认字,这才透过摇晃的灯影认出小册子封面上写的两个古旧大字,赫然是:“窃命”!

他拿着书偷偷摸摸给渡鸦看,渡鸦一直低垂的眼眸,此时蓦然抬了起来,盯着小册子的眼睛里满是凉意。

姜天楠就给渡鸦看了一眼,立马把小册子收回衣服里,捂着衣服神神秘秘地说:

“嘘,你别告诉我爹,这是我偷偷拿到的。嘿嘿,把姜味吃了,我就有灵根了,等我修成金丹真人,权势、财富、美人,要什么有什么。”

一直蹲在窗下偷听的姜沉,只觉一股凉意从脚底袭上发丝!

身后星光月影清风下摇晃的胡杨木枝,它支离破碎的影子投在姜沉身上,阴森诡谲,像是吃人的恶兽。

但此时试图吃人的不是兽,而是人本身,人吃人!

好不容易才重活一世的姜味,不甘心被人活生生吃掉!

她绞尽脑汁想着翻盘的机会,自那天后只要她一走出姜家大宅就会有人明里暗里跟着她,而且个个身手不凡,起码凭姜味这个骨瘦如柴的身体是无法从那些人手里逃离的,她尝试了好几次都无法摆脱。

既然不能逃走,那就只好反杀!

姜味静静等待着机会,昨日终于在厨房的食材里看到了一只河豚,河豚这东西在西洲少见,厨房里众人都不认得,担心做不好惹主子责骂,就打算丢了它。

姜味在厨房待了三个月,凭借同样悲苦的身世得到了厨房下人们的一致同情,她主动提出想把河豚放生,这个世道,人活不易,畜生也是。

她偷偷把本该放生的河豚做成鱼汤混进了送给姜天楠的鱼汤里,在深夜里睁着乌黑的眼,静静等待毒发。

今日清晨,只听到东院一阵骚动,伴随着姜祈丁的怒喝声、和下人们刻意扬高的哭丧声,姜味就知道,计划成功了!

笑容渐渐爬上整张脸,但还未高兴多久,正在厨房忙碌的姜味就看到王大婶慌慌忙忙地跑进来。

“小味,你赶紧跑,家主说长公子是你毒死的,请了县衙的人来捉你!”

姜味停顿了一会儿,立马从厨房后门跑了出去,但不是往宅子外面跑,而是穿过诺大的老宅,去了东院姜天楠的屋子。

姜天楠的屋子一如既往,唯有一个金丝笼子挂在窗沿边。

笼里白色的渡鸦静静地看着她气喘吁吁的跑过来,看着她费劲力气打开了笼子,看着她手腕处被金丝划破滚落的那一串血珠。

渡鸦优雅地垂下脑袋,鸟喙衔过那一串嫣红的血珠,姜味愣了愣,伸出手腕,笑着说:

“你饿了吗?要不要多吃点!”

继而却听到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姜味把渡鸦捧出来,匆忙说道:

“算了,别吃了,你赶紧跑!他们要追过来了,再晚,你又要被关起来了。”

渡鸦只是歪着脑袋,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哎呀,我跟一只鸟说什么,它又听不懂人话!

“砰”

“嚓”

“给我把她拿下!”

渡鸦静静地待在被子后,看着姜味砸碎所有的陶瓷玉器、推倒满屋的家具,然后在一片狼藉中笑着被衙役带走。

她不敢回头看,怕被人发现逃出牢笼的渡鸦,自然也就没有看到渡鸦将床榻下的《窃命》吞吃入腹,然后展开诺大的羽翼向着衙门的方向飞去。

……

“哎哟,这丫头心眼太坏了!”

“就是,竟然给自家堂哥下毒,真是一点人情都没有,像是山里那种红眼的怪物。”

“亏姜氏族长一家对她那么好,真是最毒妇人心!”

人群中纷纷嚷嚷的议论将姜味从回忆中惊醒,她抬头看着上方面色狰狞的县丞,毫不顾忌地轻笑出声。

县丞怒喝:“你还有脸笑,你这种残害同族的恶人,就该被处以凌迟之刑!”

“哈哈哈哈,我笑县丞忠奸不分、事理不明,只想着屈打成招,只顾着攀附权贵,枉为一县之主!”姜味直视着县丞,眼带嘲讽。

县丞还未出声,坐在一侧的姜氏族长姜祈丁就像被激怒了一样,连声喊道:

“胡说八道,就是你杀了我儿。恳请县丞秉公执法,杀了这恶女!”

姜祈丁出声之后,人群中的议论声慢慢低了下来,大家静静注视着这一桩公案,县丞看到厅外安静的人群,想到城外几次三番挑起械斗的流民和今晨来到阳关城的贵客,脸上闪过惊怒之色。

他直起身子,沉重的目光如同大山一般死死压着姜味:

“以庶民之身非议朝廷官员,罪加一等!”他说完忽然又转了口风,“但,本官一向宽宏大量,你既然不服,就把原由细细分说来。”

这桩案子事小,但若因为姜家这事让自己名声有碍,在贵客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就是她姜味三条命也不够赔。

明明是无父无母的卑微孤女,竟然如此桀骜不驯!

他一甩袖子,重新在宽阔的椅子上坐下,一双虎目牢牢盯着姜味。

姜味深吸一口气,压抑着身体的疼痛,沉静说道:

“我下毒只是为求自保,姜天楠要吃了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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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他要吃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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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仙】非酋厨子也想成神
连载中游天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