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蝉鸣叫个不停,太阳炙烤着大地,正是一天当中最热的时候。姜府外却来了个不速之客,当然,若论起不速之客,再也没有比姜味更不速的了。
来人擦了擦额头豆大的汗珠,在姜府中烤得滚烫的石板上快步前行,一路顶着难耐的酷暑走到了姜味院门口。
此时姜味正在舒适地安睡,人回到少年时候,连睡姿都奔放不少,睡得四仰八叉的,床头的小白忽然睁亮了双眼。
“叩叩!”
清澈的敲门声将姜味从浅眠中唤醒,一翻身,眼睛还没有睁开,语气含糊地问:
“谁啊?”
“是县丞过来寻您,已经在院门口等着了。”
屋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传出来一句轻飘飘的:“你让他等会儿,我马上起来。”
“诺!”
这一马上就马上了一个时辰,申时已至,县丞在院门口等得焦躁不安,姜味以前在姜家都是丫鬟待遇,院子自然也是残破不堪的,虽然侍女们紧急收拾了,但院门口也没有遮阴避阳的大树。
县丞和身后的小厮只能抗着太阳晒,小厮额头的汗珠一串串落下,带着咸味的汗珠掉到眼睛里,烧得眼睛火辣辣的疼,
“老爷,要不小的再去叫下门,好歹也要让咱们在厅里等啊,哪有把县太爷撂在门外的理。再说了,这天气在大太阳底下晒,谁受得了啊。”
“行了!安静等,你老爷能受,你就能受,给我闭嘴。”县丞脸色很是难看,不出今晚,他堂堂一县之主吃了一个小丫头的闭门羹这件事就要传得沸沸扬扬的。
他何尝不气愤,但是姜味一回来就一刀斩断石奴双手,自己虽然练气八级,但在打斗上也稍逊石奴一筹。姜味这个小心肠的女人,她不放过姜氏父子,难道就会放过打了她二十 大板的自己吗?
此时不低头求饶,难道要等到姜味打上衙门来,自己再求饶吗?到那时候,那可真是面子里子都丢了个干净。
又是一个时辰过去了,县丞和两位小厮身上的汗水把院门口的台阶都打湿了,院门终于被缓缓拉开了。
“劳烦县丞大人久等,家主在正厅等候,请!”
“欸,好,劳烦姑娘带路了。”等了一个时辰之久的县丞脸上没有丝毫怒气,还对侍女温和道谢。
县丞都如此雅量,他身后的两位小厮自然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怨言,堆着笑一口一个“姐姐”,喊得亲热极了。
县丞才一踏进大厅,顿觉一阵凉意扑面而来,细看去,正厅四角各放了四个冰盆,丝丝缕缕的寒意从冰盆上冒出来,姜味本人正坐在上首,翘着个二郎腿,手里捧着一盏冰酥烙吃得不亦乐乎。
县丞眉心跳了两跳,强行压下内心的怨愤,自己在这纳凉,把老爷扔在门口暴晒。而且竟然用了四个冰,奢侈,真是太奢侈了,果然是泥腿子出身,一上位就暴露了贪婪的内心,他县太爷书房里都只摆了一个冰盆,你一个小姑娘竟然摆了四个,真真是朱门酒肉臭。
若是姜味知道他内心的腹诽,肯定会喊冤,这是她自己用【水】卡冻出来的冰好吧,她冻了几十盆呢,除了给厨房送去一些,自己这院子里包括佣人房每个房间都放了四盆,县丞自己没本事没钱用冰还要嫉妒别人。
真真是小人心态!
县太爷也确实不怎么大气,看到身后两个小厮舒坦的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老子平时是亏待你们了吗?瞧你们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去门口等着,我与家主有秘事相商!”
“啊……诺!”小厮满眼不情愿,但碍于县丞威严,只能悻悻然退下。
两人对视一眼,一同站在屋檐下,接受烈日的炙烤,满眼都是生无可恋。就在这时,方才带他们进来的侍女轻轻打开耳房的门,朝着他们招了招手,
“两位小哥,过来避避暑。”
“欸,来了,多谢姐姐!姐姐生得好看,心肠也好!”两人喜笑颜开,屁颠屁颠就去了耳房,才一进门,就感受到一股舒爽的凉意沁入心脾。
“姐姐,家主待你们可真好,四盆冰呢,往这榻上一躺,多舒坦呐!”
耳房里的四五个佣人被他俩这滑稽样子逗笑了,取了半个冰西瓜给他俩吃,“哎哟,你俩那可是跟着县太爷做事的,以后大有可为,怎么还能羡慕我们这小小的佣人?”
两人一拍大腿,啃着西瓜含糊不清地说:“那你可不知道,咱县太爷……”
几位佣人彼此递了个眼神,又拉着他俩滔滔不绝地聊起来。
耳房这里聊得畅快,正厅这却是寂静无声。
县丞坐在下首左侧位子上,频频抬头看着上方的姜味,握成拳的右手大拇指来回上下划拉着,内心惴惴不安。
姜味倒是悠然自得,安静地一勺一勺慢慢吃着冰酥烙,偶尔还侧过头舀着冰酥烙递到小白面前,只是她喂食的举动总被婉拒。
她俩在这一人一鸟喂得开心,县丞砸吧了一下自己干得发裂的嘴唇,几次欲言又止,又被自己吞了回去,他反复告诫自己,我难道还不如一个小姑娘沉得住气?
一定要让对方先开口!
“哒……哒……”是瓷勺碰触瓷碗的清脆声音,偶尔还伴随着冰盆融化时的“滴……滴……”声。
“家主,你们家缺水吗?”县丞终于是按捺不住了,咬着牙憋出一句话来。
姜味眨了眨眼,满脸无辜,“不缺啊!”
“既然有水,客人来了,连碗茶都不上,不是待客之道吧。”县丞依旧笑着,只是话里话外不是那么友善。
“铛!”姜味慢慢把瓷碗放在桌子上,一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静静地打量着县丞,缓缓道:
“你,是客吗?”
又言:“未闻有不请自来的客。”
县丞脸上的笑容僵在原地,半响,才说:“这不是听说您即将担任家主,特来祝贺吗?”
“哦?那不知县丞可带了贺礼。”
“这……”县丞他只是想来找姜味把十天前的事情说清楚,让这个事彻底过去,本来就不是来祝贺的,哪里会带贺礼,此时面上颇有些尴尬。
姜味叹息一声:“唉,县丞既然不是诚心来祝贺,不如直言,此行究竟为何?”
县丞一张脸涨得通红,万万没想到自己在官场混迹多年,今天竟然被一个丫头片子说得下不来台。
他停顿了好一会儿才说:“您还是先给我上壶茶吧!”
姜味忽然笑了,笑声温和,“哈哈,原是我招待不周,县丞既然口渴难耐,一进门就要直说嘛,拐来绕去的,姜味一个小姑娘哪里明白你们这些大人物的说话风格呢?”
她微微侧眸看了小白一眼,小白轻扇翅膀,一阵轻盈的风将上首案几上的一壶茶安安稳稳地吹到了县丞旁边的茶几上。
县丞不料姜味身边的这只鸟都不是凡俗之物,内心一沉,但嘴上不停,牛饮好几碗清茶之后,放下茶杯,看向姜味,明明是凶悍至极的长相,此时也神态温和地对着姜味说:
“姜家家主,老夫自知,十日前是本官疏忽,这才相信了姜祈丁那个小人,累得家主您平白受了一顿杖刑,这次,是特来赔罪的。”
他说着站了起来,拱手高举,俯身长揖。饶是姜味这个不擅华胥礼仪的,也能看出此礼的慎重。
但,礼不可抵刑!
姜味手指一顿一顿轻轻敲打着扶手,迟迟没有喊县丞起来,更别说亲自下来扶起他了,县丞也没有想到他都舍下一张老脸了,这丫头竟然如此不给面子,只好悻悻然自己起身了。
“不知姑娘何意?”
“啊?哦……您坐下聊吧。”
姜味的表情仿佛才回过神来一样,县丞怒骂自己简直就是媚眼抛给了瞎子。
“您是说来赔罪的,那您,打算如何赔?”
“这……”县丞迟疑了一会儿,明白过来这丫头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性格,今日不狠狠整自己一顿,这件事就过不去,咬紧牙关说:
“任凭家主处置!”
姜味猛地一拍桌案,“好,就欣赏县丞这种痛快人。”
县丞抚了抚被她吓到的小心脏,“呵呵,还好,还好。”
“那咱们就来算算,县丞身为一县之主处理谋杀之事也是分内之职,但仅凭一人之言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就把我带去县衙,于理不合;继而,在县衙上试图屈打成招,杖责二十下,于情不当。
县丞既然是百姓的父母官,怎么能对自己家孩子下这么重的手呢?您说是吧。”
“对,对,这是小人不对,但那个证据,我验了的呀。”
“欸,我今天正好翻了《华胥律令-凡人卷-刑法篇》,因果术只能用在有明确证据的犯罪嫌疑人身上,人证、物证可没有一样能指控我,大人滥用因果术,恐怕不好吧。”
“这……但,人确实是您毒害的呀,我,我也没抓错人呀。”他说到后面,一张老脸上甚至还带了几分委屈。
姜味摇摇头:“话不能这么说,程序正义和结果正义是两回事,法典既然规定了,你就不能滥用术法对待凡人。
当然,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那二十杖,大人打算怎么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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