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剩男

正是五月仲夏,万里莲池盛放在蜿蜒的河道上,楚思滔看着姜味和妫家小公子泛舟莲上,言笑晏晏,内心醋得要死,偏偏面上还要宽容大度,嘴角的弧度几近扭曲。

一阵微风吹拂,莲池随风摆动,偶有小鱼跃出水面,渐起一阵清波。

姜味侧身,为妫公子挡住飞溅的水波,妫公子注意到了她这不经意的举动,忍不住欢喜非常。

“姜真人还是和之前一样体贴。”

“妫公子看着也和西洲初见时一样,风姿动人。”

他忍不住眉眼里的雀跃,偏过头去不敢再看她含笑的温柔神情。

身后大船上,妫家的男侍一个个举着手帕擦泪,满脸欣慰,

“小公子好久没笑得这么开心了。”

姜味并不知道身后跟着的侍从和藏身于暗中的楚思滔各有各的心思,她只是单纯地和故友重逢叙事,而且他们都把姜味怀里的那只小狐狸给忽略了,实际上比起妫公子,姜味更多是冲着小狐狸来的。

妫公子严格意义上并不算友人,姜味和他只在西洲见过几次。

最开始是姜味在城门口帮了他,后来姜味又把小狐狸“骗”给了他,仙考之后打马游街时,妫公子还送了她灵石,所以姜味对他印象还是很好的。

尤其是看到妫公子怀里养得甚好的小狐狸时,姜味对他就更有好感了。

小狐狸身上柔顺的毛发像是最好的绸缎一样,赤红色的毛发在阳光映照下闪闪发亮,看不出一丝灰尘缠结。

和姜味初见她时完全是天壤之别,初见时,小狐狸浑身上下瘦成了一个骷髅架子,毛发干枯毛躁、黯淡打结,这里缺一块儿那里少一块,整只狐狸看起来狼狈极了。

没想到五年不见,狐狸完全就变了个样子。

姜味想起她昨日救出来的猫猫,眼神中忍不住流露出怅惘,也不知猫猫什么时候能养成小狐狸这个样子。

小狐狸没想到这么久不见了,这个人明明摸着自己,竟然还走神?

简直就是侮辱华胥第一美狐狸,小狐狸忍不住用尖牙啃了啃姜味的手腕。

“小狐,别咬人……”

姜味被疼痛拉回了神思,出现在眼前的就是妫公子有些慌乱的样子。

“没事,它只是咬着玩,没关系的。”

姜味特意把手指递到小狐狸嘴中,摸了摸它的尖牙,嗯,牙齿长得很好,又伸出两根手指逗着它玩。

她一边逗小狐狸一边看似随意地问妫公子,“我刚刚在首饰铺子里遇到你,怎么觉得你心情不太好,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妫公子脸上放松的笑容一下僵在了原地,眼神忍不住郁闷起来,手指搭在佩剑上反复摩挲。

“我记得你之前明明是用枪的,你的银枪呢?怎么改换长剑了。”

妫公子深深叹了口气,眉眼郁郁,将佩剑解下,递到姜味面前,小狐狸赖在姜味左手上不肯动,姜味只好用右手拔剑出鞘。

这下隐身站在池畔柳树上的三位,不说楚思滔吃醋,就连小蝴蝶和幼猫都有些吃味了。

哪里来的破狐狸,怎么死缠着姐姐不放,明明自己有主人还要勾搭别猫/别蝶的主人,真是过分!

“咦?”姜味完全没察觉河畔飘来的酸味,只是看着眼前未开刃的长剑,眼里忍不住诧异。

“我今年25岁了,父亲天天催我相亲成婚,说是别人家的儿子在这个年纪早就成婚养孩子了,说我现在都是大龄剩男了。他光是说我就算了,他还说什么男子就不该舞刀弄枪,更过分的是他去年趁我不备把我的长枪融了。

“我和家里大吵了一架,连着好几个月都没有和父亲说话,母亲为了缓和我们父子的关系,就在我生日的时候派人送了我这柄剑,但这柄剑并没有开刃,只是个装饰品而已。”

他越说越烦躁,“父亲现在跟疯了一样,天天为我安排相亲之事,我要是不答应,他就说他要去死。我要是答应去见了,不管我满不满意那个女子。他都对人家很满意,恨不得今天见面,明天就要把我嫁出去。我好歹也是郡守的儿子,但是在父亲眼里一文不值,就连家里厨娘的女儿,他都很满意,恨不得把我倒贴给人家。”

“啊……真的好过分……”上辈子也经历过这一整套催婚流程的姜味,真情实感地同情起了眼前的妫公子。

妫公子自从五年前从西洲战场回到黔中后,家里人对他就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要他减肥变美,然后嫁个好人家,他耳朵里天天听到的都是催婚,他简直都快被逼疯了。

眼下,姜味竟然真的能够理解自己、同情自己,他就像是找到了一个出口一样,忍不住对着姜味大倒苦水。以前他只能对着姐姐和小狐狸说,但姐姐不理解他,小狐狸自己说多了又跑,不像姜味能够真心安慰自己,妫公子越说越起劲,说到最后,更是眼含热泪。

但他倔强地忍住了,没有哭出来,像是哭就宣告着自己的软弱一样,他一点都不想成为父亲那样的男人。

那样的男人整天待在后宅里,相妻教子,对天下大事完全不了解,也不关心,整个人活得就跟家里的猪一样。

他想回到西洲战场上,就算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五灵根练气修士,他也想回去打魔兽,那样,他觉得他的生命才是有价值的,而不是留在家里,被他们当作牲畜一样,品头论足。

姜味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他被催婚这件事,满城的人基本都知道了。也正因为此,燕游才会让姜味去首饰铺邂逅妫公子。

燕游是让姜味哄骗他,借机混进妫家去偷记载了郡守和妘家交易的账簿。

这份账簿,燕游曾经无意中见到过,但是她毕竟不是郡守的亲信,而且又没有灵力,她很难从守备森严的郡守府把账簿偷出来。

但姜味却是金丹真人了,郡守花了百年也才进阶金丹,光论战力,燕游还是对姜味很有信心的。

若是楚思滔非灵族,其实他这个元婴修士去偷更好,但没办法,人灵有别,人类始终对灵族怀有戒备之心。

各大城镇都有专门针对灵族的阵法。黔中城的郡守府里也有,楚思滔一进去就会被限制,用不出任何法术,这也是小狐狸这几年没办法使用法术帮助妫公子的原因。

所以,就只能指望姜味去偷账簿了,但姜味也没想到这个被催婚的妫公子、黔中城著名的剩男竟然是故人。

她还记得西洲初见时,妫公子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模样,没想到才五年,整个人就被摧残得没了精气神,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

既然是故人,之前的法子肯定是不能再用了,姜味就另外找了个说辞,说自己是奉旨来黔中寻找良种的。

妫公子本性纯澈,郡守的大事也瞒着他,他完全没有想到姜味对自己别有用心,

说完了自己所有的烦闷之后,还不等姜味找借口混进妫家,他自己就主动邀请姜味去妫家住。

雕栏玉砌的楼宇层层叠叠,郡守府的建筑一眼看过去尽显奢靡繁华。

晚宴之时,络绎不绝的侍从们穿行过花厅,奉上各种珍馐美味,满满一桌百来道菜,但享用者却只有四人。

妫郡守对姜味很是重视,亲自为她斟满灵液,自己手捧着酒杯,

“本官在这里敬姜真人一杯,真人忍辱负重为朝中除一大害,可谓是居功甚伟,本官真是佩服佩服!”

“我干了,真人随意。”

不等姜味说话,她仰头一饮而尽,又再斟一杯酒,

“真人年少有为,年不过三十就已经是金丹修为,真是后生可畏啊,倒叫我们这些前辈惭愧。这第二杯敬姜真人天资出众,未来必定修成大道!”

她再次一饮而尽,面上已经浮现出酒晕,但眼神却更加兴奋,

“这第三杯嘛,”她举着酒杯看了一眼正坐在姜味下首扒拉着碗中灵米的儿子,面上浮现出愁绪。

“实不相瞒,这第三杯,鄙人有个不情之请。”

“您说。”

“哎……”她深深地叹了口气,“我就两个孩子,大女儿多思体弱,小儿子身体好吧但是性格又过于张扬,这都二十五了还不想着嫁人,也不知道整天想些什么。这几年来,满城的好女郎,我那是找了个遍,可他倒好,怎么都不肯嫁。”

“姜真人交友广泛,不知可有合适的未婚娘子能与我这儿子说合说合。”

“我思来想去,这男子不想嫁人,左右是心高气傲,瞧不上我为他找的女郎。也怪我,家里就这一个小儿子,难免娇宠了些,养出他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性格,别人女郎还没嫌弃他性格不好叻,他倒好,整天板着个死人脸,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老娘我命不久矣。”

姜味轻咳一声,眼神垂下,只怕你是真命不久矣了。

妫郡守说着说着,怒气上涌,不争气地看着自家儿子,拍着桌子对他哄:

“今天你就当着姜真人的面说清楚,你想要什么样的女郎,老娘就是豁出去这张老脸不要了,我也要求真人给你找个好妻主。”

妫公子的父亲也在一旁抹着泪,“儿啊,阿爹现在走出去,都抬不起头见人,你是不知道别人说得有多难听啊。你就听为父一句劝,乘着年轻还有一张脸的时候早点嫁人,你这都虚岁26了,过了年就是27、28岁,30岁不远了啊。”

“你看看别人家三十岁的男儿,那嫁得都是些什么人啊,都是一些二婚、丧偶、没本事的女人。你想耍刀弄枪,等成了亲,跟妻主好好说,她也肯定会答应啊,干嘛这么倔。”

他说着说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妫郡守怒喝:“你看你把你爹气成什么样子了,你再不嫁,你就给我滚出妫家,别认我这个娘!”

她们两夫妻越说越起劲,又是苦口婆心又是言辞强硬,一个白脸一个红脸,把整场戏唱得那叫一个热闹。

妫公子却越来越难受,整张脸涨得青红,死死咬住唇,泪水早就盈满了整个眼眶。

母亲要把他赶出去的话一出来,他再也忍不住满心的愤懑,猛地站了起来,指着姜味,对着母父大喊:

“我不会嫁给别人的,你们非要我嫁,我就只嫁给她!”

他说完,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喷薄而出的眼泪,哭着跑走了。

姜味被吓了一跳,手里的筷子都掉到了地上,妫郡守拉住了她的手,一秒变了表情,满脸笑容地对着姜味说:

“真人啊,我就说这孩子怎么这么倔,原来是心里早就有人了。可怜这孩子一腔痴心,要不,你就收了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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