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将明的最后一刻,忽然有披坚执锐的军队包围了整个郡守府。
为首者执钦差大臣的御令带着身披朱甲的帝女军闯进了郡守院落,她身后还跟着郡尉、功曹等人,密密麻麻的郡城官吏脸上尽是惊惶之色,瞌睡早就被吓醒了。
卧房内,郡守看着窗外密密麻麻的火光,听着耳边丈夫的焦急声,闭上眼,沉重地叹了一口气,整理好仪容,一步一个脚印踏出了卧房。
该来的始终要来!
门外,一个陌生的文士站在队伍最前方,手里正拿着自己藏得非常隐秘的账簿细细翻看。
在她身旁就是自己亲自设宴招待的姜味,此刻,她正用她那双清凌凌的双眼默默注视着自己,无喜无悲,似乎早已预见了自己此刻的命运。
引狼入室!
因为女儿的担忧,郡守在莲池里取出了那本账簿,见账簿完好无缺,她本来有些紧张的心又安定了下来,回到了卧房安睡。
姜味既然知道了账簿在莲池之下,之后的事情就好办了,她迅速告知了桑筠竹。
桑筠竹又禀告姬汝,得到了中|央的允许之后,她以钦差大臣的身份通告郡尉,让郡尉带着地方军包围郡守府,自己则亲自带着帝女军进府来捉拿妫郡守。
此刻,桑筠竹抬头注视着努力保持镇定的郡守,扬了扬手中的账簿。
“大人,还有要辩驳的吗?”
郡守厉声呵斥:“不知钦差大人之意为何,本官为官二十载,谈不上大公无私,但自认对黔中官民也是尽心竭力。大人拿着一本不知哪里来的账簿率军闯进我府上,眼中没有半分律法。”
桑筠竹嗤笑一声,“我们是从妘山过来的,妫大人如此强硬,是希望我们当着你夫女的面,将你的罪责一一说清?”
听到妘山时,妫郡守的脸由红转白,牙齿不停地颤抖,终于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丈夫看到她这副模样,惶惶然不知如何是好,从远处传来少年郎急迫的声音,还有两道不同的脚步声,其中一道分外沉重。
“阿娘,发生什么事了?”
妫公子急急奔到郡守身前,在他身后妫女郎也拖着病体艰难地走了过来,扶住了身体颤抖的郡守。
“来人!将妫郡守压入大牢!”
“诺!”
两位帝女军立马手持灵枷灵锁上前一步,妫公子转身张开双臂,试图用他瘦弱的身躯保护身后疼爱他的家人们。
他努力摇着头,眼眶泛红,“不行……不行……你们不能带走阿娘,阿娘你说句话,她们凭什么带走你。”
不管他怎么追问,他的阿娘却始终保持沉默,面前的帝女军也一言不发。
他绝望地看向了抱着赤狐的姜味,“姜…姜真人,这究竟是为什么,母亲只是操心我的婚事,如果冒犯了您,我替她向您赔罪可以吗?”
他说着“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不停地向姜味磕头求饶,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是养在深闺的少年郎,母父宠着,未经世事。
即使去西洲杀魔兽,也有姐姐一直指挥着他,他只要听从命令就好。在他的生命里,母亲就像一座大山,为他挡去了所有的风雨。
但一夜之间,这座大山就倒了,而且还是因为他带进来的姜味,若早知道,不带姜味回家就好了。
他绝望地想着,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以为只要姜味一声令下,母亲就会被无罪释放,就像是他还以为母亲是因为得罪了姜味才会被下狱一样。
未经风雨的花朵,天真又愚蠢。
“我求求您了,您不要带走她!”
饶是妫公子下跪求饶的姿态如此卑微,但帝女军一眼都没有看他,只是抬脚绕过了他,“咔嚓”一声将枷锁拷在了郡守身上。
姜味叹息一声,松开了抱着赤狐的手,将妫公子扶了起来,赤狐爬到姜味肩膀之上,用一双狐狸眼看着妫公子,眼中似有感同身受的苦楚。
“妫公子,郡守之罪与我无关,我只是将这本记载了罪恶的账簿交给了朝廷派下的钦差大臣而已,你母亲究竟犯了什么罪,朝廷自有惩处。”
妫郡守缓缓睁开双眼,看着面容严肃的帝女军,就像是看到了自己的未来一样,早知道,早知道……
她转过头直视着姜味,面带恳切,“祸不及孩子,我犯的罪我认,还请姜真人大发慈悲看在旧识的面上,收留小儿。”
世人皆追名逐利,她这一倒,病弱的女儿尚且能回到家族祖地生存,可天真的儿子如何是好呢?回去之后,被家族的人随意嫁出去吗?
还不如跟着姜味,起码眼前之人,能够护住他一条命。
“喵嗷……”不等姜味说话,一阵尖锐的猫叫声忽然从外围传来。
人群自动散开,一个身着青衫、面容俊秀、气质似仙的男子牵着一个小女孩缓步走了进来,小女孩手里还抱着一只形容狼狈的幼猫。
方才尖锐的咆哮声正是出自幼猫之口,幼猫此时仍然没有停止它的吼叫,弓起了背,毛发炸开,只用两只前腿站在小女孩手上对着妫郡守不停地嘶吼,后腿处空空荡荡。
桑筠竹冷声道:“这是我们从妘山的死人坑里救出的灵猫,像它这样经受过嫁接试验的人和兽,不下万数。郡守觉得,以你一人之死,能抵过这近万的生灵吗?”
妫郡守不敢直视灵猫的眼睛,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我……我不知道,妘家要人是做试验用的,我……我以为她们只是买人当奴隶。”
一直搀扶着妫郡守的女儿,此时满眼不可置信,她缓缓松开了扶住母亲的手,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
妫公子讷讷无言,眼前发生的所有事都超出了他的预期,一向疼爱他的母亲竟然是恶人吗?
姜味挣开了他紧紧握住自己的双手,“郡守,不是只有你有子女,那些死去的冤魂也有自己的子女,子女为母父讨债的复仇之心,我们是拦不住的。”
伴随着她的话落下,一道黑影从小女孩手中挣脱,紧跟着两道尖利的抓痕出现在郡守这个帮凶身上。
一道阳光照在郡守脖子上,映出鲜红的血肉之色。
此刻,天色已明,太阳的光辉驱散了世界的一切黑暗。
姜味抬手挡去眼前过分灼烈的阳光,楚思滔从船舱里出来,为她撑起了一柄油纸伞。
船舱里传来压抑的抽泣之声和沉重的咳嗽声,是妫家姐弟。
当日郡守妻夫被押送入狱后,经过燕游和桑筠竹严格的调查之后,最终确认妫家姐弟二人对此事完全不知情,所以两人被放了出来,而郡守妻夫二人则被桑筠竹押送到京城进行会审。
郡守虽然只是帮凶,但此事伤亡太大,郡守一应家产全部被抄没,妫家姐弟二人没了容身之处,世交亲戚也不敢收留被万人唾骂的罪人的孩子。
所幸,当时姜味还在黔中,她正好把妘山的最后一个幸存者送回了老家,出城时,就遇见了彼此搀扶蹒跚地向城外走的两姐弟。
妫公子羞愧地低着头不敢看她,这段日子,他已经知道了妘山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母亲会根据黔中失踪人口的数目向妘家收取保护费,如此才让这等惨绝人寰的事持续了近百年。
百年来,总计有10309个人被母亲卖到妘家,其中还不包括妘家在深山里绑架的各类兽族、灵族。
父亲虽然不知道母亲具体的交易,但是他对家里每年都有大笔银钱进账这件事还是知情的,所以母父一起被送进了京城审判。
这件事爆出之后,朝野上下沸腾,但妘家和姞家参与这件事的人都死了,眼前活着的就只有妫郡守这个帮凶。
一时,矛头都对准了郡守,黔中的百姓更是天天簇拥在监狱外对着大牢里的郡守一家人臭骂。
但妫公子不仅听到了百姓的骂声,还听到了百姓扯着嗓子杜鹃啼血一样的哭喊声,他知道那是无辜者的亲属友人的哭喊。
被放出来之后,大多数的百姓都围到了郡守妻夫的囚笼旁,跟着马车一边走一边骂,人群浩浩荡荡,挤满了街道,马车艰难地在人群中行进。
妫家姐弟虽然没有这样被对待,但他们也遭受了无数民众的冷眼谩骂,黔中肯定是不能待了。
而她们又身无分文,身上的首饰珠玉为了在牢里有口饭吃,早就打点给了狱卒们,此刻没有钱雇马车,只能靠着一双腿,往妫水的祖地走去。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姜味捡到了这对姐弟。
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两人带到了船上,船内除了姜味三人,还有灵猫姜雪,姜雪是她为自己取的名字,雪与血同音,她不会忘记自己是吃了妈妈血肉活下来的,雪又合了她的毛色,至于姜,是她自己的意愿。
姜雪洗干净之后,是一只蓝黄鸳鸯眼的狮子猫。
她在妈妈肚子里时就已经有了灵识,是一只天生的灵猫,既然是灵族,又是未成年,圣灵山山主知道黔中之事后,早早就来了消息,让楚思滔和姜味把灵猫带入圣灵山养育。
姜味等人在黔中和桑筠竹告别之后,预备往东经止明山去圣灵山。桑筠竹自然是要带郡守妻夫返回京城,只是跑得不够快,又被姞甜甜追上了,姜味揶揄地望着她,筠竹这一路可有的烦了。
妫水还在圣灵山东边,姜味送佛送到西,既然接上了妫家姐弟,就一道送她们回家。
无辜者的孩子送了,帮凶的孩子也送了,姜味有时候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善还是恶。
无论如何,随心而为就好。
越靠近止明山,天际的太阳就越灼烈。
但姜味几人下船穿过止明山界碑的那一刻,太阳忽然就从头顶消失不见了。
止明山的天空是混沌的黑,不仅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
止明山,日月禁止,禁明禁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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