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山脚下

“我要往极北的雪域去,去学刀。”

少女琥珀色的眼睛半敛着,视线飘忽着看向前路,单薄的鞋子踩在雪地上,一步又一步坚定的向外走去。

“大人不必留我了,您不缺孩子,更不缺女儿,日后大可与新夫人有个更听话的。”

她一身劲装披着狐裘站在雪地里,身后是千家万户的红色灯笼和热闹人群。偏她一抬眼回望,薄凉又漠然的眼神近乎与雪同色,一眼就寒到人心里去,冰的血都凉尽,听不见人间喧嚣。

“阿昧此去不知归期,族谱也不必再做争执。以后阿昧随母姓,若侥幸得了师父,就由师父赐字。”

少女背上还背着大刀,刀又沉又重,她脊背挺直,眼神比刀锋更利。

她走了,走的那么稳,那么决然,身影劈开满天雪白,深深扎进人眼睛里。

直到人影隐入远方风雪,也仿佛仍能看到那把张扬肆意的刀。

——

阿昧原名岑席昧,名字起的潦草,爹的姓、娘的姓、外加一个不知所谓的字,一叫叫了十八年。

她还记得她娘神神叨叨的说——“起了好的也没用,你以后会有别的名字。”

只说过一遍,说完就轻轻叹了一口气,神色莫名,轻松中带了点笑。

那好像是她娘在漫长岁月里为数不多的清醒,大部分时候她都疯疯癫癫,明明有着世间难得的风姿和才气,却可怜到只能做人们眼里的疯婆子。

小名阿昧是她常叫的。

是她教她学刀的。

她很爱娘亲,娘亲发病之后尖叫着喊痛摔碗的时候也爱。

...

她死的时候叫阿昧往北去,越过天山。

她最后一句话说的是——

“阿昧,以后就随娘姓,叫席云岫。”

她的眼神清明而缱绻,温柔地摸了摸阿昧的头,给了她一个有点狡黠的笑容。

“别怕,阿昧只管向前走。有很多礼物在日后等你呢。”

很难想象她的娘亲会有这样的表情,配上她似乎未曾苍老的脸,就好似二八少女对她笑了一下,轻快地说着明天再一起出来玩。

死的又痛苦,又不痛苦。

席云岫慢慢走在小镇里,路过的孩童呆呆的看着她,席云岫想了想,从袖子里拿出一块糖,是她娘亲最喜欢的那种,递给那个小孩。

她走的时候看到那家糖店换了掌柜,原本笑眯眯的胖阿婆不知所踪,换了一个瘦高瘦高的人,浑身上下透着精明,一看就是会涨价的样子

所以席云岫一口气买了十几袋糖,替未来的自己省了一大笔钱。唯一缺点是苦了现在的自己,兜里连一个铜板都不剩了。

夜晚的天山风雪奇大,席云岫没打算为难自己,准备明早再进山,今夜暂且在山脚停歇一晚。

她琢磨了一下,没钱,只得在野外度过这一宿。

食和用是不缺的,乾坤袋里还有从家里厨房拿的几个大肉包子、一床从小盖到大的被子和一些杂物。虽然凭她的修为不需要进食不需要休息,也用不上这些七零八碎的,但出门的时候还是装上了。

可能是因为人脆弱的时候是需要一些旧物慰藉的。

席云岫走啊走,走到月亮高悬、星垂四野,走到那座‘传说中的天山’的山脚下,飞身坐到一株巨木的枝桠上,裹上被子啃起包子,琥珀色的眼睛失去焦距,呆呆的望着月光下摇曳的树影。

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一只白色的矛隼落在不远处,歪头打量她。

那双黑黑的小眼睛没能、也没打算读懂人类独守林海孤夜的心绪,它只是知道再不去抢,肉包子就要消失在人类嘴里了。

但矛隼立在原处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没去抢,眼睁睁看着食物全部落进人类的肚皮。

也没人知道它在想什么。

至少席云岫猜不到,她从树枝上抓了一把雪洗手,开始和矛隼的眼睛对峙。

虽说是对峙,气氛倒也不紧张,至少席云岫是没有恶意的。她认得矛隼,这种常常出现在天山脚下的鸟被猎户和萨满称为神鸟,每每见到都要静默驻足祈祷,相信见其可得好运。

这是她第一次亲眼见它。

这也是她第一次走进天山树林,哪怕原本的家不过距离这里几公里,哪怕她早已功夫奇高,踏雪无痕。

那矛隼不知起了什么心思,就站在那不动,白色的羽毛在风中轻颤,确实神俊如仙畔飞鸟。

她俩大眼瞪小眼,就这样在寒夜中互熬,也算是一种陪伴。

这鸟搞得席云岫很困惑。

即不动,也不走,就一眼不错地盯着。

也许它是在等她冻死,这样就可以美餐一顿,她想。如果是这样,矛隼就要失望了。

夜晚的风越来越大,刮得地上的雪花又一团团飞入空中,呼啸着奔向远方。

在这样能冻死人的寒风里,席云岫连鼻头都没红一下。

矛隼眉头一皱,小眼睛继续锁定人类,仍不放弃。

直到远处突然惊起一声嘶吼,一连串渐行渐近的脚步声逼近,矛隼才猛地飞起,用近乎消失在视网膜上的速度离开。

席云岫没有移动,只是从坐变蹲,一手扣着脚下的树枝,一手按在刀柄,身形隐入树冠。

她选的位置极妙,再精明的猎人也很难发现她,反而会把全身都清晰的暴露在她的视线里。

阴影中,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正闪烁着比月光明亮、比野兽敏锐的警惕,紧紧盯着声音的来处。

——

翟借月快要跑不动了。

她紧紧捏着玉佩,咬着牙滚落在地,一连从小坡顶滚到底,又急忙四肢并用站起身,深呼一口气,顺着自己留下的痕迹爬回去。

身后吱吱呀呀的脚步声近了,但翟借月没有慌张,一边走一边拂雪盖住脚印,找了一个雪堆极厚的隐蔽树脚往里钻好,一动不动。

冷、好冷,自小长在京城的她根本没经历过这样的寒夜,甚至做不到控制自己牙齿的磕碰颤抖,只好用手摁住下颌骨,强行制止。

手比自己的脸稍微温暖一点,是她狂奔后的余温,而由积雪组成的小小洞穴保存住她最后一点体温,挡住些微寒风。

“嘎吱嘎吱——”

成年男性们脚踩雪地的声音近了,不紧不慢,像是早已胸有成竹的虎狼在逗弄猎物那般。

确实,翟借月这样一个自出生以来就从未离家的纤弱女子,在九尺猎户和死士暗卫面前可不就是如同刀下鱼肉、狼口之羊?

更何况雪地寻人,只需着眼地上痕迹。他们断定她逃不出去,才这样淡然地、不紧不慢地戏弄。

多么傲慢,狼狈不堪的翟借月蜷缩着身体,没有生气,因为这正是她的机会。

如果不是这群追围之人的傲慢,她也没办法一路跌跌撞撞,从京城逃到天山。

娘亲和爹爹想必在京城大发雷霆了吧,她心里发苦,同时也涌上一股无畏,让僵硬疲惫的身体有了几分力气。

近了,近了,脚步声几乎就在身侧了,翟借月似乎都能看到他们疑惑地徘徊,看了看她消失在小坡的雪痕。

“那女贼掉到坡底了!”

给追兵带路的本地猎户带着明显的口音,别扭的呼喊同伴。

另一个脚步声走向小坡,似乎想下去看看。

“哎哎!不敢啊老爷,下边可能有暗河或者孔洞,下去不安全啊!”那猎户赶紧制止,声音带着明显的恐惧,似乎很急的小跑了两步。

翟借月没有探出头去看,那样风险太大,会破坏自己藏身之处。

一阵短暂的沉默,那追兵不知道想了什么,没有动作。

随后是刀剑出鞘的声音!

声音有别于猎户的追兵操着一口官腔,声音比雪更冷:“你,下去看看。”

翟借月心头一紧。

这个声音她认得!是慕容傲身边武力高强的护卫北元!居然连他都来了!

内心不由惊起波澜,与此同时听到了猎户愤怒的低吼声——“这种地方不安全!那小女娃说不定就是掉下去摔没了!”

紧接着就是利器相撞的声音。

想来是北元按捺不住和猎户起了冲突,竟刀剑相向!

翟借月皱眉,她早知追兵会对带路人动手,就算途中没有矛盾,抓到她后也会杀了知晓此事的所有相关人士,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也是,北元一向性急高傲,怕是容不得平民拒绝。

北元声音漠然,“你不想活着下去探路,死了的尸体去瞧也行。”

猎户是本地的好手,脾气也急,这时即愤怒又不解:“不就是贼女偷了东西,摔死了不更好!怎么这样不要命!”

他破口大骂:“看你也不是个好,活该被贼惦记!”

叫骂和缠斗持续了不过一会,翟借月便听到猎户的喘息声越来越沉重,知道他是撑不住了。

她咬牙,心中思量繁多,最后又归为平静。

不要急,翟借月,你现在出去只会加快猎户的死亡,没办法救他,也没办法救自己。

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了,只要你按耐住,就会有个好结尾。

她最后一次确认情况,用颤抖的手捧起玉佩,在昏暗中观察。

那玉佩表面平平无奇,可一被五指松开,便有一股奇异力量驱使着它扭转,直直指向翟借月的头顶——一棵大树顶端的枝桠。

她在!席云岫就在这看着!

翟借月半颗心放下、半颗心提起,心跳咚咚震彻全身,连带着血都滚烫。

这种心情如同儿时拜神,第一次见那威严像面,心中既是恐慌迷茫,又是不屑战栗。激荡于心的情绪辩不明白,她说不清自己到底期不期待有一个人神兵天降,救她于水火。

她闭目,凝神倾听。

猎户的挣扎声小了,只剩赫赫喘息,北元似乎觉得无趣,嗤笑一声。

恍惚中,她听到死亡的哀叹已经从那可怜人嘴里吐出了,翟借月心神游漫,竟觉自己已经走出雪洞,正站在屠场旁边,看红白四溅、烫消飞雪。

躺在刀下的不是那异族的猎户,握刀的也不是那京城来的煞鬼,通通是她,是她翟借月。

这样奇异的痛苦夺取了她的心魂和四肢,使她在茫茫然中觉得颤抖,一息千万年。

时间流逝不觉,只余耳畔风雪呼啸,命运惨烈。

直到一声刀鸣石破惊天!

仿佛被钟鸣惊醒的鸟儿,翟借月忽而定住心神,猛地撕开雪洞,回身看去——

只看到那月光之下,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安静回望。

一场早有预料的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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