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为等白勺从惊吓中再度回神，随着天泽宗宗主一挥衣袖，便有同方才的执灯侍女长相相近的数个婢女从看似空无一人的房间中闪出，她们全身各处或缠着红白黑绷带、或用黑纱遮住整块面部，看起来比原先那两位更吓人，她们用一样的声音念着白勺的名字，又用细小却冰凉的手押解着比她们高出许多的狐妖，簇拥着她穿过两层屋子，来到一座白碧辉煌的大殿之内。
待到白勺被压着跪下，身边的女孩们又忽得如烟般消散，她被这诡异的东西弄得浑身不自在，抬起头后，她见那天泽宗宗主已换好一身干净的行头，在宝座上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
“此乃天泽宫腹地，无本尊许可，无人可堪入内。”
素白一身的仙人居于偌大的殿堂正中，在遥不可及的宝座之上惬意地半躺下来，轻轻摆弄着鬓边的一缕白发。
“你来天泽宗，所谓何事啊？”
“小女，出身阁山乡……自幼丧母，前月又闹饥荒，家父也已亡故。生前将小女卖给了人牙子换了置办丧事的钱财，我不愿从，这才舍命逃了出来。听闻天泽宗以庇佑苍生为己任，特来投奔。只求仙尊可怜我，让我打杂赚钱，以偿父债。”
在心中排演过多遍后，白勺终于能将自己编纂的这番身世说得流利顺口，虽然她在外人看来或许只是个粗鄙的乡间女子，可怜悯出身疾苦的女子，也是人之常情，想必就算高贵如天泽宗宗主，也会为她的“苦难”动容一二。
只要她在这天泽宗寻到当年的“恩人”报恩，待到事情完全了结就可抽身离开，整件事想必也不会太过困难。
可事情的发展，却远远超乎她的预料。
“哦，是么？”
“——你这话，说得可不太老实。”
铃声清脆，一阵疾风掠过白勺鬓边，她只觉脸颊一痛，便有几缕发丝落在地上。
猛然抬头，忽有一把红伞以伞面全开之势悬停在空中，系在伞柄的铃铛丁零作响，衬得大殿之中更显死寂。
在内心低呼“不好”，墨狐妖的狐狸心脏便已提到喉头。
即使她修行两百年，向来以自己所善化形术为傲，也终究逃不过如今殿上之人的法眼么？
就在白勺盘算如何脱身才可将损失降到最低之际，那股淡淡的幽香又随风而来，一双浅金色的眸子再度与狐妖四目相对，高高在上的宗主走下宝座来到大妖身前，一只雪白纤细的手伸出，不由分说地捏住了白勺的下巴。
“仔细看来——”
宗主素白色的睫毛上下忽扇几下，眉头舒展几分。
“你这张脸，长得到还不错。”
白勺被对方如此调戏，心中生出一股无名火——下巴被卡得生疼不说，一向引以为豪的人形皮囊居然只得到一句“到还不错”的品评，真是令妖恼火。
天泽宗宗主怕不是百年来在宗门内闷傻了，见到像她白勺这样生得清风朗月、明眸皓齿的皮囊也只有还不错的评价，这哪里是还不错，分明是“惊为天人”！
天泽宗宗主捏着白勺的下巴，将她左看右看，又开口问：
“本尊问你。”
“过去，你可杀过什么人么？”
冰冷的话像处刑用的刀具，架在了白勺的脖颈上，让她头皮发麻。白勺心虚地咽了下口水，她忍不住去回忆自己过往杀人越货的岁月——如果说吃人也算杀人的话，那她必定是吃过十几个人的，但是既然做了妖哪有不吃人的道理。每到瓶颈，她定然会要人的血肉去助自己修行。
只不过这些事如若都和天泽宗宗主如实说了，自己肯定会被那方才除邪祟用的东西捅成筛子，再被像破布一样丢出去了事。于是如惊弓之鸟一般，白勺连连摇头说着“没有”，却见对方的眉头愈发皱起。
就在白勺内心惊呼“我命休矣”之时，宗主却甩开手拍拍衣袖，忽又回到鎏金宝座上，那鲜红色的纸伞也瞬间收敛，闪现到主人的身侧。与此同时，那股令人胆寒的威压也瞬间松懈下来，使得白勺有机会再站起来。
“罢了，你就留下吧。”
“多，多谢仙尊收留小女子，待到钱银攒够，小女子必立时还家，绝不久留。”
狐妖听得对方有松口之意，心中松下许多便连忙道谢，又给自己找台阶下。更何况这种鬼地方谁愿意久呆，简直不是妖呆的地方。
“谁说要留你打杂？”
“啊……？”白勺听得此言，不由得楞在原地。
“本尊名唤沈素雪，是天泽宗第十六代宗主，至今已掌管天泽宗百年。你若需要人给你一处荫蔽，那本尊才是你的上上之选。”
“更何况天泽宫内景向来只有宗主亲传弟子才可入内，本尊既让你于此地相见，想必外界也有议论了。”
“怎么，做本尊唯一亲传弟子？”
“你还不愿意么？”
殿上的沈宗主饶有兴致地俯下身子，嘴角勾起一丝狡黠的笑。
“当然，你不愿意也可以。就算你是良民，本尊在此处杀了你，再把尸身从天泽山顶扔下去，等到你被泡烂了辨别不出模样，就算被人发现也没人会在意。”
“更何况你自己说的，家中仅剩你一人了。”
沈素雪把玩着腕间挂着的一串念珠，居高临下地等待着听到自己期待的答案，白勺未曾设想过这天泽宗的沈宗主脾气居然如此阴晴不定，手段又狠辣歹毒，她也是头遭碰上这样雷霆手腕杀伐果断之人，竟是如此令妖胆寒。
“小女愿拜宗主为师，从此跟随师父……”
“错。”
沈素雪出言打断，冷冽的声音又惊起白勺身上的冷汗。
“天泽宗内，本尊为最尊。你见了本尊，只能唤本尊为‘师尊’，就像他们唤本尊作‘仙尊’一样。”
白勺听闻此言，顿时觉得血气上涌，她实在想不动这人为何如此端架子，上来就要给徒儿立规矩，但迫于形势，只得连连点头喊了两句“师尊”。草率地拜了师、在沈素雪的要求下敬茶听了教训，白勺便想即刻跑路，却在刚溜到大殿门口时被沈宗主一句话喊了回来：
“对了，本尊还未问过你，你为何要叫‘白勺’？”
白勺的拳头在袖子里攥了又攥，强忍着心头怒火试着去忽略沈大宗主的冒犯，这是她活了两百多年第一次被问这个问题。如果非要她解释她能说是因为原身生得通体墨色只有两只前爪是雪白的么？自然不能。但是被人族问这个问题简直莫名其妙，更何况沈素雪已经在一天内数次折腾冒犯她，简直是忍无可忍——
“哈哈，徒儿……也未想过这个问题，大概是爹娘起的吧……哈哈哈哈。”
寄人篱下，现在又法力差距悬殊，低头也是权宜之计。
“嗯，本尊觉得你这名字不好。”
沈素雪往袖间摸了摸，便掏出一卷竹简，她在空中摊开，泛着金光的竹简中飞出许多用朱砂写就的行楷字，在二人的注视下，字迹一一化作点点光晕，最后只剩下二字，被沈素雪收回掌中，她挑了挑眉，说道：
“从今往后在天泽宗中，你便改叫‘墨昀’吧。”
“也算是与前尘恩断，从此清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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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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