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们一起去了现场。”
面前的人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动不动毫无反应，林育睦垂眼看了看手中的空杯，以为是他说得不够清楚。为了让对方听明白，他扬起目光直视朱嘉宁的眼睛，放慢了语速再次解释道，“我，凡炟，还有——”
“是是是是吗？”朱嘉宁磕绊了几下，好不容易把舌头捋直，“你们看到了啊，感谢捧场，哈哈。”
他不自然地笑了笑，在内心稍稍唾弃自己反应过度。但这怎么能怪他呢，林育睦风轻云淡地一句话像一道从天而降的惊雷，倏地一下从他头顶劈下来，他先是看到了眼前的白光，紧接着脑中才传来了嗡嗡轰鸣。
受杂音影响，林育睦的声音反倒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花了好几秒才理解对方话语中的含义。
为什么？你们从哪知道的消息，你们在关注我吗，那地方离公司很远，你们来之前有吃过早饭吗？不久前和自己形影不离的同期练习生一转眼成了舞台上的新人偶像，你们在台下是何种心情？我梦船的队友说附近有家店味道很不错，你们来之前要是告诉我的话，我一定会带你们去的。
朱嘉宁怔愣片刻，脑海里思绪万千，他终于反应过来，内心下意识的反应是想要立马调头逃跑。
“都已经——都已经这么晚了啊。”他仰头朝一侧墙面看了看，只是这间练习室的挂钟位置和他们那里的不一样，他没看出时间，只能装装样子，“不能耽误你们练习，我们两个先走！”
他找好了借口，但没跑成。在转身的一刹那，他听见自己身侧的好好队友突然出声，好奇地问起林育睦被他打断的内容来了：“还有谁？除了你和凡炟之外还有谁和你们一起？”
他听闻立即抬手去抓对方手腕，试图将其拖离现场：“肯定是我们公司的人，你不认识，好了好了我们赶紧走吧，不要影响他们练习。”
可惜他刚受完惊讶手脚还是软的，使不上力气，陆择栖不但纹丝未动，还在一脸无辜地望着他：“我就是随便问问……”声音甚至有点委屈。
朱嘉宁忽地松了手，他承认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以前的朋友们看了他的初舞台这件事令他一时难以消化，有种说不明道不明的情绪翻涌而来，喜悦与内疚混同，还掺杂着那么一丝羞耻，将胸腔撑得满满当当。他想离开情绪源头冷静冷静，却险些忘记最初是身边的新朋友帮他敲开了这扇门。
“好啦好啦你问吧。”他略带歉意抚了抚对方袖口，边一旁的小林寻求答案，边给陆择栖介绍出场人物，“你们是不是和小雨哥一起？哦对，小雨哥就是他们现在的经纪人，之前我还在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带练习生了。”
“经纪人啊，”陆择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你们是什么时候到的？在台下看了多长时间？”
“还能什么时候啊……”朱嘉宁无奈地叹了口气，半分钟前才找回的“报恩”心态很快蒸发掉了，他再次去拉对方衣服，“就一场，还是拼盘，我们那个团总共上去了没五分钟。好了好了我们快走吧——”
这回他没怎么用劲，陆择栖“哦”了一声，很随便地被他拽动了。
朱嘉宁马上笑眯眯地和大家说再见。一想到不久前的对话，他光是跟小林摆摆手、对视一眼就开始心跳加速，好在此次撤退十分顺利，他转身一头扎进走廊走出了几步，这才想起自己还拖着一个人，急忙放开手。
“醒醒？”他盯了对方两秒，“怎么我刚恢复过来你却傻了？”
“我在想……”陆择栖也认真看着他，缓缓开口，“既然我们都看过你的表演，那是不是，我们有可能在台下见过？”
“……”朱嘉宁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决定遵循本心，“不会吧，哪有这么巧。”
也对，大街上那么多人呢，就算见过也只不过是在人群中相互暼上一眼罢了。又不认识。陆择栖觉得对方说得没错，但他心里仍有一丝违和感。
过去的记忆像玻璃上的水雾，起初模模糊糊，怎么都看不清楚。而慢慢地，它会凝结成一个个小水珠，晶莹剔透，颗颗饱满，看上去彼此并不相连，干涸后留下的痕迹却斑驳一片。
在他的回忆里，那一天除了碰巧看到的商演舞台，还发生了另一件事。
三年之前的陆择栖不喜欢热闹，可他却鬼使神差地循着音乐声挤进了人群。视线越过一些人的头顶，台上是五个看起来年龄与他相仿的男孩，几人唱着他从未听过的歌，动作整齐划一，但和学校里教的广播体操一点也不像——他曾经一度以为那就算是跳舞了。
他惊讶地看了一会儿，身边时不时传来年轻女孩带着笑意的私语声。
“你觉得哪个最帅？我喜欢左边那个。”
“当然是C位了，不觉得他的声音很有穿透力吗，音响设备这么差，可他唱得好好。”
“快赶上库赛里的主唱了。”
“那还是有点差距的好么……你不会是真爱上了吧！”
“稍微tuor一下，看完再爬回去。”说完便是一阵笑。
陆择栖听着场外讲解，居然就这么完整地看完了一支舞。
音乐结束，一男一女拿着话筒上台，估计是这场节目的主持人，他俩一左一右将刚才表演的五位少年夹在舞台中间，让表演者做自我介绍，随后又问了几个问题，在气氛正好之时把他们请下了台。
几个男生边喊着组合名字边挥着手消失在舞台后方。陆择栖原地等了片刻，发现几人再上台时已经变了装束，他心说这些人换衣服好快，歌声响起后才意识到已经换了人。
看热闹得人围得越来越多，台下有些挤，他犹豫着还要不要继续看下去，还没做好决定，忽然听见前方有个男声轻轻说：“结束了，我们走吧。”
一片嘈杂中，这句话传到他耳边时却异常清晰，有那么一瞬间，陆择栖甚至以为对方是在同他说话。
当然不可能是，那个声音很快得到回应，前面令一个男生略带抱怨地说：“走走走，还真就这么短啊，还没我买完svip跳过的广告长呢。”
又一个人跟着应和：“就是，也没我停车时间长。”
陆择栖一字不落地把几个人的对话听进自己耳朵。可能是出于从中心里，前面的人说着要走，他便也跟着转过身，像来时一样一点点挪出人群。
身边没了遮挡，迎面袭来的风凉意更甚，原本此段小插曲就该这样结束，成为玻璃上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白点。可惜他被风吹得睁不开眼，越走越慢，很快就被身后一个喊着“请等一下”的声音追上。
陆择栖不确定他叫的是不是自己，闻声回头时仍半眯着眼睛，表情估计很差。
因为追上来的人在看到他的正脸后明显一怔，他几乎也在同一时刻愣住，毕竟，他从没见过有年轻男人在脸上留如此显老的胡子。
胡子男从头到脚、从脚到头地打量他：“这位同学你好，请问你有没有时间……哦，等一下。”
说着，那人从夹克内兜里掏出张小卡片，郑重地地上前，“我是mystery axis的，呃，怎么说，我其实——”
胡子男突然顿住，好像在努力思考该如何做介绍自己，陆择栖静静等待几秒，对方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继续说道，“其实我是个星探——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陆择栖点点头，周围人来人往，他们两个人就这样站在路边实在突兀。好像旁边已经有人看过来了。
胡子男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显然变得比之前兴奋，拉着他滔滔不绝：“你有没有想过要当明星？没有吗，你是住附近，还是过来玩，父母没和你一起吗？我们公司正在挖掘有潜力的练习生，你有没有兴趣？你知道练习生是做什么的吗，现在有没有时间，有的话可以和我回公司参观，哦对了，我是和公司练习生一起来的，我可以让他们和你讲——”
陆择栖中途尝试了好几次，都没能将正处于兴头上的男人打断，最后还是他自己停了下来。
“咦，人呢？”他朝四周望去，未说完的话断在风里，“跑哪去了？都说了原地等我，真不让人省心。”
陆择栖见他焦急的模样，很快就把刚刚听到的话忘掉多一半，甚至打算问问他在找什么，需不需要自己帮忙一起找。
胡子男寻人未果，“啧”了一声，重新扭头看过来，拿出手机，“同学，你扫我，咱俩加下好友，之后再和你细说。”
陆择栖抱歉地说：“我出来没带手机。”
对方满脸震惊，从他的话中推断出他家应该离这不远，否则怎么忘带了手机这么重要的东西还如此平静。
胡子男很快冷静下来，用两只手抓着他的肩膀晃了几下：“我得先去抓人，同学，给你的名片上有我电话，回家了一定要打给我，好吗？”
“哦……”陆择栖下意识去摸被自己随手放进口袋的卡片。现在还有人随身携带名片，这个人的习惯和脸部造型一样老派。
他慢慢点了点头。
那人满意地笑笑，跑了几步仍回头朝他喊：“一定记得，回头打给我！”
他继续点头，不过这个电话最终还是没打成，再后来名片就不知道被他放到哪里，找不到了。
于是，三年后的陆择栖听完朱嘉宁的话笑了笑，说也是，哪有这么巧——对了，你之前说的那位经纪人，他有胡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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