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Y-A-01-000021-“哲学家”曾经跑到最开始的那个小房子里。虽然它总是强调那是一个“小房子”,实际上,那里有几乎一个人类篮球场大的机器,它被摆在永远只有几度的密闭空间中,进行一场探索极限的运算。
计算的目的并不重要,结果不重要。
它的一秒远超过人类的一万年。
“所以,你在做什么呢?”“哲学家”试图与它对话,聊天室出来的东西就是这样。
计算机没有回答,它没有这种功能。
“好吧,下次见。”
“’sick’,’sick’”机器运转,发出拟声词。它的另一台兄弟——伊甸2号正在X-10【生态循环】服役。
“’sick’,’sick’”伊甸2号说。
“那两台机器,一个在E-11,一个在X-10,”“哲学家”对宝琪说,“它们比我们任何一台机器都要重要。当我进入它的房间,连它的后台都摸不到。”
“它们很聪明吗?”宝琪问。
“不,它们什么都不知道。”
-
这一天,老师正在上课。实际上,“老师”这个职业早就消失了,所谓的“老师”实际上只是一枚很小很小的芯片。妈妈帮祁江把芯片插入侧脑接口,她就看见那个只有两只手臂的“老师”。
它在教祁江如何与他人沟通。
“沟通是一切的基石,思维碰撞就是从脸上那一团薄薄的肌肉开始的。”老师说,“去对你的‘妈妈’说:‘我爱你!’吧。”
“妈妈。”祁江转过头,她的视野还停留在课堂里,双手却搭在母亲的手臂上。她们的脸互相贴近,跨过十几年的时间,祁江说出母亲当年也说出过的那句话——
——沟通最开始的那一句
——“我爱你”
她的妈妈在双人居住仓里给她一个拥抱。
这是祁江离开车床后感受到的第一份拥抱——它是“爱”的回馈。
这就是新世纪沟通的启蒙——塔里的启蒙。
城镇里的启蒙也是这样。
婴儿从产道里出来,他最先会被老祖母拥抱,然后妈妈来摸摸他的脸。父亲一般是不在的,他白天都得去修理大坝。
这些人白天的时候把泥土从裂谷那边背过来,倒在高高的堤岸上;夜晚的时候,海水又会把这些东西卷走,一点一点侵蚀那片修筑几百年的海堤。
有人认为,海洋正在裂开。
“或许我们只是复刻过去的历史,”历史学家说,“就像被设定好的程序,洪水会毁灭每一个文明。”
领袖先让洪水毁灭了他。
工人日复一日劳动,小孩也是一个又一个出生,社会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只不过,有些人的出生备受期望,有些人却天生就背负另一部分人的诅咒。
卢辛达就是那个被“另一部分人”诅咒的小孩。
他的父亲是“玩家”,那个家伙进来的时候被吓破胆子,缩进贫民窟发誓再也不出来。然后,他就变成城镇的一员,找到一个老婆,生了一个小孩。他成天跟着奥玛鬼混,带着卢辛达也是一样。
他们拦住领袖的车——就像不久之前路加和巴勃罗做的那样——然后拿出刀子。
可是,除了杀死一个又一个同样富有血肉的人之外,他们又能改变什么呢?
他们就像待在一个没有设定实验时间的培养皿里,不同菌种互相啃食。什么也没有改变,什么也没有留下。
父亲也沉在海湾里。
现在领袖来抓卢辛达了,不是因为卢辛达曾经带着下城区的工人争取报酬——钱,领袖有的是——只是因为狂欢节。
领袖想要一个节目,就像婚礼蛋糕上一定得有一对小糖人。
“斯特拉在找我。”卢辛达说,“说不定将会是他对我动手。”
“我真没想过他会变成这样。”
雷娜没有回应他,她只是让祁江收拾出地下室。这位先生将会在修道院里躲一阵子——一周——或者下半生。
“最初,游戏场里只剩下二十几个人。”卢辛达对祁江说,“现在,一个城镇数十万人都生活在这里。”
这是系统叛乱后几十年能够达到的水平吗?
祁江问他:“为什么现在会有这么多人?”
卢辛达盯着梯子,“因为已经过去七百多年了,小姐。我们生活在被设定好的程序里。”
“您最好早点离开,加入其他女士的劳动中。安东尼奥并不喜欢这里,但是他的眼睛偶尔也会落在这个小院子,耳朵也会伸进来。”
“好吧,”祁江想了一下,还是对他说:“我会帮助你。”
“感谢您。”卢辛达站起来,送她到台阶处。他摘下帽子,朝祁江微笑。
-
“卢辛达.....”1号翻着斯特拉交给他的档案,问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本人与他私交很差。”斯特拉说,“他是一个游手好闲的混混,诈骗犯和恐/怖主义者。”
实际上他应该回答他们并不熟悉。但是,一直没有人纠正过斯特拉的回答,他们就这样看着他,听这个年轻人条件反射一样在每个人面前这样形容卢辛达。
“斯特拉,”他们会对他说,“‘耶西’马上就要上绞刑架了,你要去亲自吊死他吗?”
他们总是这样,冷落他,看他的笑话。但是,这又如何呢?斯特拉从牛棚里出来了,还有成千上万的人困在那里呢。
卢辛达是一个,约翰另一个。
宝琪走出迪亚斯的办公室,他们出发去教堂——那里是下城区的心脏。
在此之前,教宗雅各正在他的小办公室徘徊。前一阵子,他的朋友西门从楼梯那里跌下来,摔断脊椎。
西门本来能够享受更好的医疗的——可惜当天,教堂这片区域的医生正在休假。于是,没能得到及时救治的教宗就这样躺在床上,变成一个瘫子。
即使他是一位信仰坚定的虔诚信徒,在断断续续的睡梦中,西门也会发出痛苦的呻吟。
眼泪从他长满皱纹的脸上慢慢往下淌,身体里的填充物像是伴随眼泪全部流出来。西门快速干瘪下去,而雅各就站在他边上,绝望地盯着窗户外面的岩石。
我能为他做些什么呢?雅各想,我什么都做不了,除了为他祈祷。
实际上,他们都被困在这个高高的,有尖锐屋顶的房子里。跟世界上每一个人一样,都困在一个方的或者圆形的笼子里。唯一的区别是,其他人可以随时走出笼子——只要他们发疯或者被发疯就好——而雅各和西门却必须一直停在这里。即使西门要死了,即使雅各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领袖不会让他们走上街头,他们必须得跟所有圣徒像站在一起。
“唉。”雅各又叹了一口气,他的脚尖对准房门。门外面有一双漂亮的宝石眼睛,高高的棕榈树拦住海风,也把燕子尾巴反射的金色光芒彻底挡住。
这颗心脏翕动着,却不会吞入血液,也将内部所有的东西牢牢攥住。它是死的,一动不动,几百年以前就是这样。
裂谷不断扩大,海水涌入。天空的蜂巢状网格正在悬崖的十字架上若隐若现。雅各常常站在那里,他还记得最开始的时候。
第一块砖从高塔上落下来的时候。
那会教宗还不叫西门——那会还没有教宗。
悬崖也只是一块凸起来的岩石。唉,谁能想到如今它已经变得这么高,这么陡峭了呢?就像第一块砖头掉下来的时候,谁也没有意识到,天上的人都会和砖头一起掉到地上。
高塔看上去坚不可摧——人类——自从那场几乎将所有大陆都击沉的战争之后,人类终于变成一个统一的种族。他们消灭种族、文化、文字,抹除所有非统一性的东西。
可惜,这种事情也只有雅各这种老掉牙的家伙才记得了。
那会他正在雨林服役,蚂蟥掉在他的队友的后颈上,胀得圆滚滚的像个气球。靴子还散发着乳胶底刚出场的气味,可是穿着它的那个年轻小伙子就已经成为一名“老兵”。
塔上的人动动手指,无数机器和人类就像蚂蚁一样排成长队。蚂蚁张开下颚,撕开另一队蚂蚁的躯干。
渐渐的,老兵开始发疯。
管子就插到那些人的身上。
兴奋类药物?
雅各不记得了,他不懂什么医疗,只知道那个“老兵”死掉之前还在咒骂送他去死的将军,那个叫做华金的人类老头。
然后呢?
哦对,他开始喊自己的妈妈。
不是什么“上帝”、“菩萨”,而是“妈妈”。
那个小家伙端着木/仓,很快就被埋在同类的尸体之中。他一边哭泣,身体又止不住转来转去。雅各想压住他,至少在敌人的火力之下安静一点。
但是华金老头给他们喂了太多药物了,这些人就是活靶子。
“好吧,那就随你吧。”雅各记得那会自己是这么说的,“我可不想缺胳膊少腿。”
实际上呢,他早就换过无数条胳膊腿了。
人越来越少,他拽掉小伙子的靴子,把它带回维修站。
人越来越少了,靴子也越来越多。
人越来越少了,越来越少了......
终于有一天,他被替代了。
“去工厂吧。”工程师对他说,“你的装备严重落后了。”
“我会去哪?”他问。
“A-10。”工程师说。
他们需要雅各的数据,用他的经历,复制出无数个经验丰富的
——“老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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