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袖的钱在下城区体现在挤挤挨挨的砖石、污水横流的沟渠、破破烂烂的屋顶上。偶尔,也会从特务的手底下漏出一点,让线人搬出牛棚,让小孩去上学,给青年找个像样的工作。
奥德回家之后,就知道自己可以回去上学了。
“所以,你做了什么,妈妈?”
他疑惑地问自己的母亲,弟弟妹妹们站在桌子边上,吃着母亲买回来的饴糖。小妹把半块糖放进水壶里。母亲也给他留了一块。
“你别管我做了什么。”妈妈剪着小儿子从树上折下来的花,她觉得一切有种不真切的感觉,好像自己变得格外高大,成为一个真正直起腰杆的人。她开始想着,自己真是走运了。之后再想办法卖给情报官一点消息,说不定可以让几个小孩都去上学。等他们长大结婚,生好多个孩子,自己就做一个大家族的老祖母。
“你卖了别人吗?”奥德问她,“你把大伙出卖了,就为了那些走狗给的钱。”
“什么大伙!”母亲把剪刀放在桌子上,重重跺脚,“我生妮卡的时候,躺在家里水都喝不上的时候可没人把我当大伙!你这些天是不是又跟那个约翰混一起了?他们都是些混混,你去上学,将来我让他们给你找个法令部的工作——”
“你别犯蠢了,”奥德大叫起来,“你这样才会让我变成一个混混!下城区变成这样都是领袖的错!而且那些特务根本就不会给我们找工作,他们都是骗你的!”
“这个骗我,那个骗我,我把你养这么大你就这样对我说话!”卖花女人的声音也大起来,“你天天往外面一跑,一天到晚也带不回几个钱。难道你让我眼睁睁看着你和加里以后去做大坝那边的苦力,让妮卡变得和我一样吗?”
“还是说,你要跟那个约翰的哥哥一样,去刺杀领袖,然后连累我们一家人被赶走,离开这个住了几十年的房子?”
“我不管,我才不要你的这个钱!”奥德的情绪格外激动,他撞开门跑出去。一直跑一直跑,直到停在约翰家的门口。
“妈妈。”小儿子加里牵着妹妹妮卡,走到卖花女人的身边,“我们要去找奥德吗?”
女人像是才反应过来,她白着脸看向自己还剩下的两个孩子,晃晃悠悠往门外走:“对,”她说,“把奥德喊回来。”
“妈妈!”妮卡突然大哭起来。女人被叫醒一样停住脚步,又跑回来抱起妮卡。
她的头脑很乱,一会因为替情报官卖命而后怕,一会又担心不懂事的大儿子把这件事说出去,还担心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过来借钱......
加里看了一会门口,又看着魂不守舍的妈妈,他坐回地上,拿起剪刀开始剪花。
下午还要出去摆摊呢。
“加里。”母亲的声音很轻,像是下定决心:“我送你去上学吧。”
男孩的动作一顿,“妮卡怎么办?”
“我带着她出摊,总之,虽然艰难一点,当年我带着你就是这样过来的。”她的声音逐渐流畅。
她完全没有提起奥德,就好像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卖花女人问小儿子:“你会好好读书,对吗?”
“我会,我会!”加里被母亲吓到,磕磕巴巴说。只是,他混乱的脑袋里却闪过微妙的怀疑:对于那种只会在大人恐吓言语里出现的情报官,真的会被母亲找到吗?
同时,他也产生期盼,对于离开这种地方的期盼。
奥德被约翰拉到门后,他喘着气和约翰说“我妈妈简直疯了!”
他对约翰说了刚才的争吵,又说母亲可能卖给领袖的走狗们什么消息。说完,他就开始有些后悔。
“情报官也不一定都很坏,”他试图找补,“说不定他们在抓罪犯,我妈妈正好看见了。”
实际上,这个理由几乎无法说服他自己。那些人一定从母亲手上买走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不然不会给她那么多钱。
这是不义之财,他想,我不会用那种钱。
“或许吧,”约翰说,“但是他们大多数都不是好人。真好人耶西已经死了,他的儿子也死了七个,如今,第八个也要死了。”
“唐娜那件事......为什么会算到他的头上?”奥德问完,打了个寒颤。
“因为领袖要他死。”约翰说完,就让奥德离开。因为一会之后那些“有志之士”就会到他家里。他已经是家里最大的孩子了,在某种意义上,他代替路加,有很多事情要做。
“我也要留在这里。”奥德不知道想了些什么,一咬牙,硬是坐在约翰家的椅子上不走。
“好吧,随便你。”约翰说完,他想,很快,奥德就会害怕,然后他就让对方再也不要过来了。
替领袖卖命令人唾弃,难道跟着奥玛就是什么好事吗?
领袖用白底红字做辩护,奥玛也一样。他们都只是在特定的时间,放出自己的狗,把它们推进斗兽场狠狠咬对方。只不过,领袖的狗吃得更精细,品种更昂贵罢了。
至于奥玛,他有更多更便宜的狗。养它们甚至不需要花多少钱,只要贫穷、暴力和被敌人的狗咬伤的仇恨就够了。
很快,奥玛也将有一条昂贵的机械狗——这是一个教导约翰的工程师说的。那台像人一样的古怪机器被摔得七零八落,又被工程师拼在一起。
约翰以前从没见过这种东西,它让他感到恐惧。
“这是什么?”他摸了摸机器人的手,却被它敞开的空无一物的腹腔吓了一跳。
“别碰她。”工程师说,“这个东西还在修,万一她发了疯,能把大家都杀了。”
“那她是怎么碎成这样。”约翰问。
工程师正拿着汽车的零件一块一块往机器身上试,“谁知道呢,反正是那帮学校的人扔掉的。说不定是安东尼奥干得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然后事情败露了,就让特务去清理。之前我们在法令部的人不是说,新提拔了两个情报官嘛,大概就因为这个吧。嘿,学校里还藏着这种好东西。”
学校。
约翰盯着机器脸上奇怪的凹槽,又听工程师说:“这家伙被我们抢过来之后,我差点吐了,她一肚子都是人类的器官。”
“新的情报官?”
“一男一女,以前跟我们在修道院里的那个人认识。”
“是一个短头发棕眼睛的女人吗?”约翰突然想起教堂里遇到的那个,说要帮他处理凶手的女人。
“我又没见过,这种事情,奥玛比较清楚。”
所以,那个情报官帮他报仇,然后又把耶西最后一个儿子送上刑场。约翰想着,吸吸鼻子。他觉得自己应该对不起耶西,但是又觉得自己没办法仇视那个情报官。
情报官杀掉了杀死唐娜的凶手,奥玛却想让这个凶手复活。
他难过地给工程师递上零件,看着那个凶手被一点一点拼起来。
这是我的错。他突然意识到。
突然,机器颤抖一下,她敞开的喉咙里,破破烂烂的声带蠕动,漏风的声音从开口处传出:
“Br......”
“Brooke......”
“什么?”工程师吓了一跳,螺丝刀捅进机器的声带里,它又安静下来。只是身体还在颤抖,胸口的齿轮开始转动。
“好了!”工程师激动地说,“再完善一下,这种战斗机器人可不好找。到时候,即使是迪亚斯......”
看着老师沉浸在某种幻想中,约翰看着那个歪倒在工作台上的机器,后背发凉。
-
修道院里,祁江正在给卢辛达送饭。
“你说的七百年究竟是什么意思?”祁江问他。
“对我们来说,历史记录的时间是七百年。”卢辛达双手接过食盒,把它放在桌子上,“不过,对于你们玩家来说,才过去几十年,对吗?”
“二十几年。”祁江说。
“没错,我的父亲因此推理,我们生活在一个巨大的模拟程序里。”他说,“真是不可思议,我们几代人都已经死去了,而你们也只是从小孩长成大人。”
“所以系统才会把我们抓进来。因为,即使我们在这里消耗几十年的时间,出去说不定也只过了几秒钟。”祁江喃喃。她还是没有放弃离开这里。
“在几秒钟的时间里,变成一个老太太。”卢辛达笑了一下,“衰老是不可逆的。”
“只要能够离开。”祁江说,“我不想留在这里。”
卢辛达理解她:“之前很多玩家一开始都想离开,我的父亲也是。不过,还有一些玩家会主动留下来。最后,这些人有的成家,留下孩子;有的去做僧侣,陪伴神明。有孩子的还是少数,我是最近三百年里唯一的一个。我和你说过吧,我的父亲是玩家。”
“实际上,我们这里的人祖先都是玩家。在你们的历史里,游戏场关闭之后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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