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绕过院内的假山,正见得一大一小坐在凉亭里,远远得就能听到白露在说话,声音中气十足:“我上次那个病人……”对面坐着一个青年,一边听话点头一边往嘴里塞糕点,是长大了的彦卿。
真是神奇,丹恒心想,刚才还觉得违和,真见到时却仅仅是一个背影,就能完美和之前街上听的那些奇闻轶事对上号了。
大概是他盯得紧,那人回头,又是和在港口时如出一辙的笑:“丹恒老师。”
白露探出头来看,顿时惊喜,踩到凳子上招手:“这不是丹恒先生嘛!”
丹鼎司的变化在彦卿嘴里很好解释。
将军一系没办法干涉持明,但可以干涉司部。幻胧作乱后,联盟给丹鼎司派来了新司鼎,那位司鼎有心照顾白露,并且与其他龙尊也有往来。
再加上衔药龙女本身在丹鼎司便声望颇高,没有龙师一手遮天的丹鼎司,便成了相对安全的地方。
彦卿不清楚有多少龙尊知道白露的情况,又打了多少招呼,但龙师那边显然配合许多,至少不会再把对白露的恶意摆到明面上。
此外还有一些小因素。
比如说彦卿明目张胆地把龙尊带出来,又说只是吃吃零食逛逛街,符玄再拎着人一顿批,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刚来告状的龙师怒一会儿又被哄好,久而久之也累了。
要不是持明身体好,高低得被彦卿气出一堆高血压。
这听起来太容易了。丹恒有些难以想象。
“但真正的转折点,应该是白露大人十几年前生的那场大病。”
“不是大病,”他们说话并没有避讳白露,听到这时小龙女便出声,严肃纠正,“是力量被压制过头了。”
那些阴谋诡计能讲给白露听吗?丹恒迟疑。
彦卿却能看出来,认真:“不必如此,丹恒老师,白露大人身为龙尊,有知道自身处境的权力。”
“就是啊,”白露鼓起脸,“丹恒先生想跟彦卿说不跟我说,我可比彦卿还大呢。”
丹恒:……抱歉,没意识到。
龙女说着话,尾巴上的锁跟着晃来晃去。
饮月之乱后,或是出于恐惧,或是出于不可说的私欲,龙师们给新生的龙尊套上这把锁以避免力量暴走。
然而白露的力量与日俱增,碰到了长期压制下的阈值。于是龙师们面临一个选择。
一是取下这把锁,不再压制幼小的龙尊;二是放任不管,让龙尊被这股力量撑爆。
“尽管彦卿对龙尊传承知之甚少,”与他同高的剑首说话不紧不慢,“但显然,他们没有力量重新造一个龙尊。有再多不满,也必须先让白露大人活下来。”
有一个问题。
“白露小姐现在还是戴着锁?”
“这是协商的结果,”白露自己回话,很明显她全部都能听懂,“那次是彦卿帮我把力量引去工造司,后来就是龙师怕出事还是让戴着,只不过每年检查一次。”
彦卿点头补充:“工造司那边多得是能量转换装置。”
与龙尊性命相比,一些日常出行的要求便算不得大事了,龙师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呈现如今的局面。
丹恒沉吟。
“归还重渊珠,你认为现在是好时机吗?”他甚至没有发现自己已经开始不自觉寻求彦卿和白露的意见。
彦卿很认真:“持明内政彦卿亦无法插手,但如果丹恒老师想还,我会尽力保你们二人安全。”
“其实我觉得那是丹恒先生自己的东西呢……”白露自言自语,又左右看看,索性爬上石桌跟两个高个子齐平,眼底是同样的认真,“如果丹恒先生如此打算,我也会全力配合你,不会被撑爆的。”
不想便自由离开此地,想的话有人会全力配合。
一百年前,他还以为自己没得选。
丹恒不知该作何反应。
明明都还是小孩子,却又像合格的大人了。
他伸手,摸摸白露的头,又拍拍彦卿的肩膀。
彦卿该走了,也给两代龙尊留出叙旧时间。走时白露招呼他蹲下,神神秘秘递给他一封信。
“是什么?”彦卿好奇,但没拆。
“明朗让我给你的,让你到长乐天再拆。”白露说她也不知道。
明朗啊。
彦卿有点吃惊。
“时间到了!”明朗兴奋,“大家准备好了吗?!”
“好了——!”三月七举手兴奋。
星槎海中枢码头边,传说中的同学哥哥已经等着了,看到他们这一群人的阵仗先是吃了一惊,再就是委婉的:“……星槎载不了这么多人。”
列车组三人、明朗自己、闲逛来的白露、趴在窗口的自家弟弟,再加一个机巧太阳。
同学哥哥有点头大,下意识就把弟弟从窗口拎出去了,又把明朗拎进来。
弟弟:???
“咱这是竞赛星槎,”不是货运星槎,“只能坐两个人,最多再搭上你的机巧。”
“知道,一早计划好了!”三月七抢答,“小明朗去,到那边给我们实时录像。”
弟弟还是扒拉窗口,叮嘱:“要拍清楚一点啊。”
“没问题!”明朗拍胸脯。
他又用玉兆敲师姐小窗,那边挥剑的声音听着很有节奏,反复叮嘱要抬头看后得了“知道,你去,加油”的回复。
明朗抬头,眼睛亮晶晶。
彦卿捏着信封走在去往长乐天的夜色里,一路上有声招牌和小摊的叫卖声不断。
大概是年纪大了喜欢想事,他一边走,一边回想起白露和明朗认识的过程。
倒也没什么特殊,明朗是白露的病人之一,彦卿为他的心疾操碎了心,最后在白露这里证实是天缺者,无药可治。
说到天缺者,彦卿溜溜达达转了个弯,在小摊边等小吃时又想起:
当年剑走偏锋的药王秘传魁首,原丹鼎司丹士长也是一名天缺者,据说幼年十分悲惨。彦卿自然不会同情恶人,却由衷担心起了明朗。
他考虑过:要不不上黉学,让明朗自己在家修习?
剑首大人十岁便是骁卫了,统共也没上过几天学,神策府的书够他读,知识储备和眼界也比同龄人高出一截。
但明朗和他不太一样,和初霁也不太一样。他少年时纵然少有同龄伙伴,但只要有剑便能满足;
初霁初来时满腹伤心,也不与他交流学校的事,待振作起来后便跳级入云骑,眼里全是云骑之事了——这总让他疑心自己是不是失职。
明朗大概需要朋友,彦卿心想,他不止一次看到明朗站在屋外和邻居爷爷奶奶聊天。那孩子喜欢热闹。
后来证明彦卿确实想太多。心疾同眼疾不同,并不是时时发作;
明朗长得好,性格好,加之入学时已经会用机巧造一些简单的动物玩具了,居然在同学之间大受欢迎;
心疾也因为他自己平时注意,还有彦卿在他身上加的好几道防御、传信类阵法,一直没有引起什么大问题。
“没关系哦。”他已忘记是什么事,只记得那时自己蹲着,小明朗笨拙地踮起脚来摸他的头,一下又一下。
“明朗会活着,活得很好很好,师父不要害怕。”琥珀色的眼睛清澈可映人,神情认真,小孩子总是很认真。
他的思绪回到眼前的手写信上。
信封很漂亮,甚至仿照工造司出品郑重地盖了印戳,他掂量一下,里面似乎只有薄薄一张纸,也是,毕竟不能要求黉学的孩子写太多。
是什么呢?
养孩子的很难不对这事产生期待,彦卿甚至开始回想最近有没有罗浮的节日,但是无果。
就算拆开发现是那孩子在工造司捣鼓出的手工纸张也不奇怪。想得越多,越忍不住降低期待:手工制品是很好,但彦卿更喜欢写有内容的信件。他依言到了长乐天,然后拆开。
“师父到了长乐天,记得去若木亭!”
长乐天,若木亭。彦卿拆开信,入眼便是满纸的感叹号,非常直观的兴奋。字倒没几行,彦卿觉着有些好笑,但还是依言转向去亭内。
“我在若木亭架设了跨洞天望远设备!”
“师父不要动它的角度,我调好了的!”
“因为怕被挡住放在最外圈,师父不要掉下去了!!!”
三个感叹号。彦卿到了,看一眼信纸,想笑又有点无语:自己都会御剑了哪里需要担心掉下去?自己在徒弟眼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他站在亭子里看,外围不过是洞天拟造的云海,和平时一样。
那孩子是想要我看什么呢?他视线转向旁边的跨洞天望远设备。
“建木打不开打不开!”
“同学哥哥!来搭把手!我们一起挑着!先让师父看到再说!”
“你真的不考虑给我个名字吗?”同学哥哥一边吐槽,一边把星槎调成自动驾驶,接过明朗特制的防光眼镜,两人拎着发光变形大圆球直直上升!
往下是望不着边际的古海,往上是看不到头的古木。
“呜呼——!”同学哥哥兴奋吹口哨,他就是冲着这个来的,“建木欸——这不比特技飞行刺激得多!”
明朗也笑,不止笑,他还要闹,不管嘴里灌风也要喊:
“师父——”
“师父你看啊——”
“太阳升起来啦——!”
似是心有所感,彦卿透过设备看到时,突然想起:
罗浮分区块智能降雨,那天正好轮到他们那边,他站在窗前看雨,明朗神神秘秘地走过来,问他“是不是想要太阳”。
他是怎么答的来着?
“太阳?唔,挺好啊。”
忆至此,彦卿哭笑不得,摇摇头:“小孩子啊——”
随后高高跃起,御剑向鳞渊境方向。
如流光千里,同太阳比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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