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八

我以为她因坠马受到了惊吓,想将她抱回场外叫大夫过来好好检查一番,岂料才伸出手,她又连连后退,面色心虚地避开我的直视。

我猛地反应过来:她哪里是被马吓到,分明是被我这个不速之客吓到了!

“第几次了?”我冷声问。

尔晴自然明白我的意思,做贼心虚般偏头不语。

反倒是匆匆赶来的杜鹃和元瑞互相交换了眼神,异口同声道:“第二次。”

“杜鹃!”

尔晴咬牙切齿。我斜眼瞪去,许是自知有错,她不再说话。

我脸色冰冷,强忍怒气:“元瑞,去,把马场的人都叫过来。”

待人齐,我便问他们,烈马是哪里得来的。众人垂首沉默。我又问一遍,还是无人应声。

“好!”我大喝一声,怒道,“既然都不说,那么,外召马夫全赶出马场!富察家家仆每人杖责二十!罚没月俸三个月……”

“傅恒!是我让他们换的烈马,你罚他们做什么?要罚便罚我好了!”

“你以为你逃得过!”我气极了,既是对尔晴也是对所有人警告道,“喜塔腊尔晴今后不准再来马场!若有明知故犯、从旁协助者,一律严惩!元瑞,一会儿便将所有马匹都拉走卖掉!”

“富察傅恒!你别太过分!不就是摔了一下,你至于吗!”

尔晴同我争吵,我却不想再多说一句,只觉得头痛欲裂,拂袖离开。然而,我心底生出隐隐的疑惑和不安,反复回忆着那一句“你至于吗”。

是啊,至于么,尔晴并非孩童,她懂得分寸,应当明白今日倘若发生了意外便是她自作自受,我又何必气到牵连无辜之人,说什么赶走马夫?要真是把他们赶了走,叫他们一时间去哪里寻觅职事养家糊口?再说下人固然有错,却也只是未尽规谏之责而非此事主责,归根究底是尔晴太过任性了,可我……我却要对那些人杖责二十,浑然忘记了家训有言宽厚待下……我,这是怎么了?

冷静下来后,我意识到自己有些冲动了,可事已至此懊悔无用,只能再想办法缓和。

“元瑞,那些马夫便留在马场吧。”

元瑞松了口气,挤出笑脸说:“奴才替他们谢过少爷!”

“你再去告诉他们,不必杖责二十了,只扣一个月例钱以作惩戒,今后倘若少夫人再有胡闹之举,他们便会知道不可助纣为虐。”

“是是,多谢少爷。”

“府医可去给少……给尔晴看过了吗?”

“回少爷,去了。少夫人只是受了惊吓,连皮儿都没擦破,不碍得。”

我蹙眉提醒:“不可大意。有些伤并非一两日显现,最近便让府医每日两次的去看诊吧。”

元瑞应一声“是”,片刻后,我听他在旁偷笑,便问:“乐什么呢?”

“少爷恕奴才多嘴啊,奴才觉得,您其实最是关心少夫人了……”

我不禁一怔,面色略显尴尬,却不知怎么并没有打断元瑞的话。

他说:“私换烈马明明是少夫人做的主,下人们不敢违逆,可您罚了马场马夫、罚了家中下人,唯独到少夫人这儿便不罚了。非但不罚,反而甚是关切地遣府医去给少夫人诊治,还一日两次……少爷,既如此,您平日里何须还装作不在意少夫人呢?”

看来我平时真是对元瑞太纵着了,竟容得他胆大至此!一句接一句,说得我……呵,哑口无言。

罢了,不理会。

我充耳不闻,拿起书卷假意翻看,一边翻一边慢慢地说:“那日我见马场的地面七高八低的,你找人重铺一下。”

“是。”

“你亲自盯着。”

“啊?”

“记得再新划一块地方改为箭场。”

天气愈发炎热,马场上无一处遮蔽,这可是个苦差事。

元瑞果然垂头丧气起来:“是,少爷,奴才知道了……”说完还小小地叹了一口气,“哎!”

谁让他多嘴。我心想。

仅重铺场地还是不够。我琢磨几日,最终决定:再换马!

据我所知云南有一种马,名为“果下马”,小巧玲珑、性情温顺,但因其高不过三尺,只作孩童骑乘玩耍,数量稀少。我去找了海兰察,托他帮我去寻“果下马”,他辗转多人、费尽辛苦,最后总算弄来了一匹。

“傅恒,这回你可给我出了个难题,准备怎么答谢我啊?”

我笑:“谢谢。”

海兰察等了等,没等到我接下来的话,难以置信道:“完啦?就这?”

我逗他:“待你成婚时我会送你一件厚礼。”

海兰察嗤之以鼻,不信地问:“有多厚?”

“很厚。”

那是一张房契,是我去山西前与璎珞见过那一面后买的宅子,承载着我的希望和执著。但如今我渐渐明白了,那座宅子再不可能用得到。

我敛了思绪,牵着那匹小矮马回到府里。下人都围过来看热闹,尔晴听得消息也过来了。

我同她说:“今后你要骑马,便骑它吧。”

“这,这马……”尔晴瞪圆了眼睛语怔良久,突然冲我喊,“傅恒!你什么意思?瞧不起谁啊!这马还没你高呢,我骑它,还不如骑你脖子上!”

围观者哄然发笑。

我气性上头,亦同她吵了起来:“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胡说八道?你自己看看这这这……这是马啊?福灵安玩的木马也不过如此!我坐上边,两只脚耷拉在地,跑起来还不冒火星子啊!”

“此马安全……”

“那你骑吧!来!你给我做个示范!你先骑一个我瞧瞧!”

“你怎么还无理取闹了!”

“你才……”

接下来便是我斥她荒唐任性、她怪我霸道无理,二人在院子里你来我往争辩了好一会儿,连额娘都惊动了。不过,额娘只在廊下瞧了两眼,便叹气走远了。

我本是一番好意,尔晴不领情便罢了,还当着那么多人说什么骑我脖子……简直过分!

太过分了!

我坚定地认为自己这次绝不可能再先低头,但很久以后我回首此生发觉此事分明有很多的解决办法,我却选择了最愚蠢的一种,难不成还真一辈子不同尔晴说话了?故而到了那时候,我便觉得此时的我很可笑。

眼下,我陷于和尔晴僵持之中,未曾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一遇到尔晴便不知不觉变得幼稚了,还是经额娘一番提点,我才恍然。

额娘见我二人互不理睬,便叫我过去问话。

“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以往你一贯纵着她去骑马,额娘便以为此事是你们夫妻商量好的,怎么这回倒生了怒,把场面弄得那么难看?”

“额娘,是尔晴她……她太气人了。”我何其委屈,诉说道,“她说的那叫什么话,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我下不来台!”

“就事论事,你弄来那匹小矮马,于尔晴而言确实不妥……”

“额娘……”

“你先听额娘把话说完。那种小马给福灵安骑还差不多,你却把它给了尔晴,在外人看来便是你将尔晴当作小孩子对待,你叫她如何乐意?”额娘叹了叹,又疑惑地问我,“傅恒啊,额娘本以为你成婚后性子能稳重些,怎么如今觉得你反倒越来越像小孩子了?多大的人还同媳妇斗嘴……哎,依额娘看啊,你还不如你儿子懂事呢。”

“我也是出于担心,出于好意才……”

“再好的心意也要用对了地方。”

闻言,我再无辩词,默不作声地暗自思量,良久才应道:“是,额娘,儿子知道了。”

我回到书房独自静坐。此时此刻身边再无旁人,我终于可以直面己心,承认自己心底最深处藏着的幽暗心思:除了担心尔晴骑高头大马会发生意外,我买“果下马”确有一点故意气她的成分,且见她因我生气,我竟隐隐觉得……很是有趣……

我不禁摇头轻笑,自己怎会变得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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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禧攻略]尔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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