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45】
乾隆十年六月,富察家再迎两桩喜事:其一,皇后早产诞下嫡公主,母女平安,皇上大喜,厚赏了长春宫上下以及富察家,还亲自为公主取名和静。其二则是傅恒深受皇上重用,承蒙皇恩进入军机处。
入军机后,傅恒更是忙得脚不沾地,甚少回府。老夫人整日含饴弄孙,不再要求我听她讲什么规矩,只要我快些养好身子,今后继续为富察家开枝散叶。
我理都不理,心想着终于得了时闲儿,当去京郊马场把从《骑术要录》上学的东西好好付诸于实践。
我遣杜鹃去找傅谦借马场,傅谦欣然同意,又十分热情地帮我请了一位师傅教授我骑马的要领。他这般周到弄得我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于是,我让人搬了两盆花草随我同去答谢傅谦。
好巧不巧傅恒也在。
他那张脸一见到我便立刻晦暗下来,仿佛我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我亦瞪着傅恒,心说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即便我要做什么伤风败俗之事,也总该避讳着你傅恒吧?嘁!
傅谦没想那么多,见我到来,先是客客气气地行了一礼,然后说道:“今日倒巧,兄长和嫂嫂竟约好了来我这里。”
“我才没有与他约好。”我丝毫不给傅恒留面子,对傅谦说,“我是专门来答谢你的,谢谢你愿意将马场借给我,这两盆花是我亲手栽养,还请你不要嫌弃。”
傅谦喜道:“岂会嫌弃!我前些日子去找三哥,见他院子里的花儿长得好,便想向他讨要两盆,三哥还不愿意给我呢!今日我终于如愿以偿啦,多谢嫂嫂!”
傅谦抱着花盆美颠颠地跑屋子里摆弄去了,留我和傅恒在亭下大眼瞪小眼。
傅恒面无表情道:“你祖父来保近来总是找我……”
我截断他的话说:“我有东西给你,本想放在你书房,可我去时青莲正在打扫,她见了我如同老鼠见了猫,我也不好再让她把东西转交给你,便直接藏在书架最下层的柜子里了,你何时有空,自己去看吧。”
我说完便马不停蹄地离开傅谦的院子,此乃是非地,我可不希望给自己惹上什么闲话麻烦。
我放在书房柜子里的是一只铁匣子,里面装的全是喜塔腊来保命人暗中送到我手上的书信,且每一封都火漆完好。我不知道傅恒能否明白我的意思,只能暗暗祈祷他见到那些信后,不会再因来保的所作所为而为难于我。
别说乾小四痛恨结党营私,史上哪个帝王不痛恨?我怎么可能专往枪口上撞呢!我何苦因为喜塔腊一族而使傅恒踞炉炭上、左右为难,连带着自己也没有好日子过?
我依旧每日去马场练习骑术,师傅教得尽心,我学得认真,而且少了来保的信件叨扰,我算是尽情尽兴地过了一阵舒坦日子。
傅谦偶尔来马场探望,看见我在马背上的英姿,常常感慨:“三哥娶了嫂嫂,实乃三生有幸!令人艳羡啊!”
可惜,旁人皆心明眼亮,唯独傅恒,猪油蒙了心,回回见我都垮着一张苦瓜脸。譬如那次我在屋里午睡刚起,走到桌边刚倒好一杯水,傅恒便走了进来。
我一愣,下意识把水杯递过去,问:“你喝吗?”
傅恒显然没想到我会这么客气,怔怔地摇头。
我自顾自喝水,心想这个时间,傅恒怎么来了?
“喜塔腊尔晴。”傅恒直呼我的名字,说,“既然做了母亲,便要尽到应有的责任。”
果然又是来问罪我的!我顿时心烦起来,问他怎么了。
“我方才看到福灵安在院中玩耍,身边只有乳母跟随,为何你不……”
“福灵安天性顽劣不知随谁,我管不住,再说不是有乳母看护吗?” 打断傅恒说话已成了我的习惯,我瞥他一眼,没好气道,“你觉得别人管不好,不然,你来?”
傅恒哑口无言。
我回到床边,转身瞧他还不走,便又问他还有什么事。
“过些日子是福灵安的周岁生辰,额娘让我来问问你打算怎么过。”
“都好都好。”
“尔晴,你上点心好不好……”
面对傅恒近乎指责的话语,我气极反问:“傅恒,是不是在你眼里我做什么都不对?”
傅恒很意外我会如此针锋相对,愣了愣,苍白地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的所作所为在我看来只有不信任的意思,一次次怀疑我、一遍遍质问我,让我受尽你那张冷脸……”我没了兴致,恹恹道,“可是傅恒,你扪心自问,我究竟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逼得你要这样待我啊?你防着我伤害青莲,所以哪怕违背老夫人的意思也要把她留在你身边伺候。你防着我接近傅谦,所以几次提醒他若我去了马场,他便不要再去。你还觉得我教唆皇后,所以在得知皇后怀了龙嗣,你便认为是我出的主意跑来质问我……而我,我压根儿没工夫搭理一个丫鬟,也不在意傅谦去不去马场。至于皇后,你应当知道,最想要嫡子的人不是皇上、不是老夫人,而是皇后娘娘她自己!我说什么做什么当真可以左右她的想法吗?”
傅恒沉默许久,终和缓了态度,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伶牙俐齿!”
我赤脚站在青石砖上,往日都能借着砖的凉气降温解暑,可那一刻我只觉得火气快要掀翻了我的天灵盖,怎么都冷静不下来。同时,我看着眼前的人在听我说完那样一番话之后甚是无所谓的样子,心底又泛起寒意,渐渐的失了望……
“傅恒。”我唤他一声,慢慢地说,“人的一生太短,快活的日子不多,你我是皇上赐婚,注定无法更改。我不勉强你,你也无需再管我,正如我生福灵安那日你不曾出现一样,如果可以的话,以后你也不要再出现。”
傅恒无比惊讶,眼睛睁得圆圆的,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我可以守着这间院子,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生活,做一些我喜欢且不会给你添麻烦的事情。你放心,我既做了富察家的媳妇儿,一言一行必会以富察家的荣誉和体面为先,断不会做出什么有辱门楣之事。”我赤着脚,一边朝傅恒走近,一边说,“另外我还可以给你一个承诺,今后你若想纳妾,我绝不阻拦,亦不会过问你与妾室的任何事……”
终于,我停在傅恒身前,昂首直视他,一字一顿道:“我只希望,你放过我,富察傅恒。”
最终,福灵安的周岁宴如何过由老夫人全权敲定,我走个过场便借口身子不适回屋歇息了。老夫人体谅我产子不易,没强迫我留席待客,只叫傅恒应付。
身子不适不完全是借口,毕竟同傅恒说了那样的话,着实伤神。
那些日子我怎么都提不起劲儿,老夫人叫我前去说话,我都是左耳进右耳出,随声附和,并不走心。我不再去马场,花儿也懒得养,每天不是睡觉便是在院子里躺着摇椅晒太阳,后至秋日,我听着树叶掉落的瑟瑟声莫名难过,便连院子都懒得去了。
若非容音一道懿旨传我入宫,我真以为自己要在这深宅大院里升仙了。
令我没想到的是,容音精神头很好,好到我实在想象不出这样的人怎会在三年后就香消玉殒。
那日我奉旨进宫请安,明玉早早便在长春宫门口迎我,同我说纯妃也在殿内。
我心里“咯噔”一下,加快了步子闯进殿内,一进门便听到那句:“公主虽好,但毕竟不是嫡子……”
我一顿,紧接着看见魏璎珞额角青筋抖了一抖,绷直嘴唇,搭在身前的两手暗暗互掐……连我身边的明玉也是气得小小哼了一声,翻了翻白眼。
不怪她俩这般生气,纯妃心思不纯,自从我嫁给了傅恒,她便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企图加害容音、报复傅恒,虽然许多事不便明着来,但她那些话说得总是充满暗示,叫人不痛快。
我正准备以富察夫人的身份上前好好戳一戳纯妃的肋条骨,便听她又说:“皇后娘娘这一胎若是个小阿哥,皇上肯定高兴得很。”
什么?这一胎?莫非容音……我连忙看向明玉。
明玉无可奈何地默叹一口气,轻轻扯动我的袖子让我随她去到屋外并在廊下悄声告诉我:“皇后娘娘为了嫡子,产后不足两月便又侍寝。虽说有太医精心照料,可娘娘的身子已经因为生和静公主而落了病根,根本不宜侍寝!但是没办法,娘娘身为大清国母,为了皇帝、为了储君之位、为了堵住大臣和百姓的悠悠众口,还为了富察家族的荣耀,只能如此。”
既然容音又怀了龙嗣,那么一切便需小心了。我不再执拗于出口恶气,见纯妃出屋离开,便在门口不卑不亢地朝她行礼问安,维持着表面上的风平浪静。
容音问及我与傅恒的近况,我随口诌了两句搪塞过去,脑子里反复思忖着如何才能不着痕迹地暗示她要小心纯妃。但见容音絮絮说着她有多么期待这个孩子、纯妃又是多么费心地帮她保胎,我便知道我再说什么她都很难相信,毕竟在容音眼中,纯妃是那样的以真心待她,怎么可能存着害她的心思呢?
我只好在请安结束后找到了魏璎珞,言简意赅地同她说:“看在以前我们一同服侍皇后娘娘的份上,我与你讲句真心话。小阿哥出生后,你必须寸步不离地守着她们母子二人,无论是谁同你说了什么话或让你去做什么事,你都切记千万不要离开她们,知道吗?”
魏璎珞十分聪明,很快便反应过来,问我是不是知道什么。
我摇摇头,只说自己是关心皇后娘娘心切,明玉心大,行事略显粗疏,此事我不放心交代于她。
“好,我知道了,我一定会护皇后娘娘和小阿哥周全。”魏璎珞认真地答应下来。
同聪明人讲话很舒服直接,是以我又问:“另有一事。魏璎珞,我知道傅恒心里喜欢的人是你,我想问你,倘若今后你有机会可以嫁给他,你愿不愿意?”
魏璎珞眼底闪过一抹哀伤,却于眨眼间消失不见。她温柔地笑起来,说:“尔晴,傅恒现在是你的丈夫,你应该信任他。”
我想魏璎珞是误会了,便忙说道:“我的意思是我不反对你嫁给他。”
“什么?”魏璎珞惊愣住。
“他愿娶你愿嫁,我没意见,只是正妻之位如何得到,你和傅恒还要多想想办法。”我淡定地说,“但不论你们想何种办法,都不可以要我的命啊,毕竟我还得看着福灵安平安快乐的长大。”
魏璎珞怔忡须臾,突然笑了一声。
这笑容里包含了太多的情绪,我一时分辨不出,亦懒得分辨,便道:“我言尽于此,今后傅恒若是入宫,你可同他商量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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