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叶鼎之醒来时，李莲花正坐在他床边。他睁开眼坐起身来，李莲花便手忙脚乱地过来扶他，一如当初在天启城中重逢时那样，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李莲花道：“哎呀鼎之，这怎么好好的你就突然晕过去了呢？可把为师吓得不轻啊。”
叶鼎之动作一顿，他失去意识前分明感受到有人劈了他的后颈，但李莲花这么说，他也没有反驳，而是顺着他的话说道：“来的路上骑了几天的马，许是太累了吧。”
李莲花胡乱笑了笑，背过身去咧了咧嘴，复又看着他道：“正好你晕过去了，我就让关兄给你把了把脉，他说你这个身体是万万不能再动用虚念功了。鼎之啊，还是得听……”
“我无妨”，叶鼎之少见地打断了李莲花的话，转而道：“你怎么样？解药可研制好了？”
李莲花转身去桌上拿起个茶杯，又拎起茶壶，边倒水边道：“你是说那个忘川花呀？我已经吃了啊。你晕了整整一天了，关兄动作倒是快，解药早就配好了，你是不知道，那药丸简直苦得要命啊。”
叶鼎之闻言便要来抓他的手腕，李莲花一边躲一边道：“怎么这么粗鲁呢？”
推搡间，关河梦自门外步入，看了看他们道：“二位这是在做什么？”
李莲花一溜烟跑到了他身旁，将头发甩到背后，拱了拱手道：“关兄啊，我都跟他说了，这解药我已经吃了，他还信不过你的医术，非要给我把脉，他能把出什么，你说是吧？”
关河梦定定看了他一眼，片刻后便将目光转向叶鼎之道：“李兄虽已服下解药，但尚未完全吸收，今日不得动用内力……”说到这一句时，他看了眼李莲花，随后继续道：“是以脉象可能时沉时浮，不知情的话，便会以为他还未解毒。还有你，叶鼎之，你体内有一股极为霸道的真气，不断侵蚀你的四肢百骸，若是不加以控制，恐怕要不了多久便会丧失神智。”
见叶鼎之脸上仍然神色淡淡的，李莲花便对关河梦笑道：“这个事情嘛急不来的，你说是吧鼎之？”
听见李莲花的话，叶鼎之下意识点了点头，随后便去桌边坐着，一言不发，李莲花与关河梦对视了一眼，便出去了。
关河梦给叶鼎之把了脉，他全身的经脉都被虚念功浸染，唯有心口处还未被侵蚀，如今他能保有神智，全凭他的个人意志，加上还有一点扬州慢护着心脉罢了。他心中所执着的不过两件事，一是李莲花还未曾解毒这件事，二是叶家与四顾门的仇还未报偿，或许心愿了了，执念散了，便能放下仇恨，散去虚念功。
李莲花同关河梦坐在院中的石桌前，他叹了口气道：“看来如今，还是得带他走一趟京城。”
关河梦定定看了他半晌，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道：“我这有几副药，路上带着吃吧，切记不可逞强。”
莲花楼让叶鼎之留在了三门镇，眼下李莲花便只能去附近买了辆马车，同人砍了半天的价钱，口水都耗干了，卖家这才同意便宜二两银子，李莲花高高兴兴地驾着马车回医馆，却发现早已没了叶鼎之的踪迹，记得他差点被台阶绊倒。
关河梦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道：“李兄小心。”
李莲花抚平了袖子，朝他拱手道别后便卸下车驾，临行前，关河梦递给他一个盒子并几个油纸包，嘱咐他按时喝药，李莲花糊弄了几句后，便骑着马往官道上奔去。
如今得知李莲花的毒已解，那么叶鼎之的心中只剩下一件事，那便是复仇，他打算单枪匹马，独闯皇城。眼下这天启城中形势复杂，太安帝病重，单孤刀潜伏其中，青王与景玉王恐怕也已经坐不住了，而北阙又虎视眈眈，他要去杀青王与太安帝，又谈何容易？即便真的能成功，恐怕也是十死无生，更何况这太安帝是否真的病重还不好说呢。
李莲花扬起马鞭又落下，心道这个徒弟可真不让他省心，却又无法真的不管他。
47
抵达天启城外的时候，李莲花已经快被马颠得神色恹恹，见已经到了城门口，他便弃马入城，到一户菜农家中借住。
李莲花没怎么掩饰地在城中转了转，发觉城中并未戒严，但皇宫却把守森严，守城的队伍在城中不时巡逻。
入了夜后，李莲花便悄无声息地潜入了青王府中，他躺在房顶上守株待兔。二更天时，本在昏昏欲睡的李莲花终于等来了他要等的人。
可叶鼎之没给他阻止的机会，他一身黑衣，提着剑冲进了青王房中，几乎是瞬间，血便溅到了窗户上，青王连一声惨叫也没来得及发出来。
李莲花落地时，心中不是不惊诧的，虽然只剩一成内力，但鲜少有人能追上他的婆娑步，这虚念功岂止是霸道，简直已经超出了常理。
叶鼎之的剑尖滴着血，他缓缓转过身来，那面容与鬼魅修罗也差不了几分，但在看见李莲花的瞬间，他严重的赤红便开始褪色，脸上现处几分慌乱来，活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
李莲花叹了口气，终究是不忍心见他如此，便道：“既然仇也报了，咱们便走吧。”
叶鼎之闻言摇了摇头，却不敢看李莲花的眼睛，但仍然道：“不，罪魁祸首，还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
李莲花定定地看着他：“一定要去吗，云儿？”
这一声呼唤让叶鼎之眼眶一酸，李莲花是在告诉他，他知道他是叶云，知道他所有的委屈、不甘与仇恨，但他不希望他活在仇恨里。
叶鼎之将那泪意忍下，缓缓道：“相夷，我一定要去。”
李莲花闻言目光一瞬间带上了几分伤怀，他是在告诉他，你曾是无人能敌的剑神李相夷，是四顾门门主，是来去如风的天下第一，却在所谓的帝王之术下武功尽失、缠绵病榻，他放不下这份仇恨，也放不下叶家的仇恨。
“好。”李莲花说罢便走上前去，从叶鼎之手中拿过那把剑，在青王那价值连城的地毯上将血迹仔仔细细擦干净后递还给他，道：“走吧。”
夜风中，王府的追兵后知后觉地赶来了，但叶鼎之并未回头，他紧跟着李莲花的步子朝皇城方向而去。只要有李莲花在的时候，这世间的一切都没什么可畏惧的，叶鼎之想，自幼时的第一面起，他便笃定了这一点。
靠近皇宫后，李莲花几个起落便隐进了重重宫墙中，他有些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坦白讲，他并不想杀太安帝，也并不想趟这趟浑水，这老皇帝一死，少不了天下大乱，但如今叶鼎之就跟在他身后，已经是骑虎难下。
二人到了皇帝的寝宫房顶上，李莲花掀开上头的瓦片，便看见老皇帝正躺在他那张金灿灿的龙床上人事不知，叶鼎之本想跃下，但李莲花按住了他的手，说：“稍安勿躁。”
巡逻的御林军不时经过，等到换班的时候，李莲花便拉着叶鼎之跳下房顶，推开门进去了。看了一眼失去意识的老皇帝，李莲花对叶鼎之道：“鼎之，你可信我？”
叶鼎之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但还是认真答道：“自然。”
李莲花点点头，“那这里交给我，你去外面把风。”见叶鼎之不肯走，他便继续道：“那也是四顾门的仇人。”
叶鼎之便依言出去了，李莲花在他身后压低声音喊道：“去御膳房给我炖一碗莲子羹来，然后去宣德门外等我。”
不知为何，这皇帝的寝宫像是被人遗忘了一般，无人进来伺候，李莲花坐在桌前喝过了两壶茶，直到四更天时分，外头传来打斗声时，李莲花起身打开窗户，看了一眼，发觉宣武门方向隐隐有火光。
他关上窗户，走到床边，轻声道：“陛下，还不起来么？”
床榻上的人闻言缓缓睁开了眼睛。
48
太和殿外，叶鼎之左手拎着个食盒，右手拿着玄风剑，看着正在宫内互相拼杀的万圣道教徒与景玉王府私兵，不发一语。
单孤刀带着面具出现，看着对面的叶鼎之，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恐怕叶鼎之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
“好师侄，好久不见啊。”
叶鼎之抬眼，眼神冷得像是看死人一般，他缓缓开口道：“看来那把火没能将你烧死啊。”
单孤刀笑了声，“你和我那师弟都没死，我怎么能先死呢？角丽谯那个蠢货，要不是为了个男人发疯，怎么会被你们一网打尽？”
叶鼎之抬脚踢了下，脚下尸体旁的一柄染血的刀便朝单孤刀面门上飞去，被他横剑格挡开了，却被那内力震得不得不后退三步。
“你练了虚念功？”单孤刀眯了眯眼，随后大笑道，“李相夷的徒弟练了虚念功？哈哈哈哈哈哈哈，那他还有什么资格说我卑鄙无耻？”
听了这话，叶鼎之是当真动了杀心，他抽出剑来指着单孤刀道：“别从你那张肮脏的嘴里吐出他的名字，你不配。”
就在他的理智快被心中的恨意烧干的前一刻，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肩上，他回过头来，只见李莲花落在了他的身侧。
“这是我和他的事，交给我吧。”李莲花嗓音清润，语气平常得像是说要去出门买菜一样，但叶鼎之听了，却能察觉到那平静下的情绪涌动。
叶鼎之知道，李莲花对于单孤刀加诸在他身上的伤害虽然反感却并没有到痛恨的地步，可单孤刀还害死了漆木山，这道坎在李莲花的心里，从未过去。
李莲花抬手抽出刎颈剑，他看着剑身对单孤刀道：“这是你当年送我的，师兄，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今日，我要你这条命，还给师父。”
李莲花说完便将刎颈甩向单孤刀，单孤刀原地旋身而起，躲过了这一击，那柄软剑便钉在了他身后的宫墙上。
少师剑在十年前便沉入了东海，十年间，李莲花从未去寻过，眼下失了刎颈，他便再无贴身佩剑，本想从地上随手捡一把，但叶鼎之将玄风剑递给他，道：“早些回来，不然莲子羹就要冷了。”
李莲花接过，对他笑了笑，抚了抚那剑身道：“少师剑，专斩宵小，可惜不能用它了。用我徒弟的剑，倒是便宜你了，单孤刀。”
四周一片火海，几乎照亮了半个夜空，叶鼎之坐在殿前的石狮子上，等李莲花打完这一架。期间李莲花似乎有内力不支，他几次想出手，却又按捺下来——李莲花要亲手报仇，就像当初在云隐山上，他要亲手收敛单孤刀的遗骨，不想假手于人一样。
打到最后，李莲花终究还是不忍心下死手，他废去单孤刀的一身武功后，便摇晃着转过身来，朝坐在高处的叶鼎之笑了笑，“臭小子，跑那么高干什么，不怕摔下来？”
叶鼎之便运气跃下，走到他身前，抬起食盒示意道：“怕血溅到盒子，染了血腥气就不好吃了。”
单孤刀已死，见琅琊王萧若风已经将局势控制住，二人便趁乱离开了皇宫。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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