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若我不管你,还有谁能管你呢?”
李相夷一言九鼎,决不食言,如今他是李莲花,但叶云永远都是李相夷的徒弟,所以他不食言。
李莲花行至半途便去取来了落在三门镇的莲花楼,这一路叶鼎之都神色郁郁,但眼下李莲花是没工夫哄他了,这楼里久无人至,灰尘满天、又脏又破,风吹日晒下甚至许多木板都开了裂,李莲花便招呼他一同修缮。
二人归来后,狐狸精绕着他们不停转圈摇尾巴,这狗肥得很,皮毛顺滑油亮,看样子是把自己照顾得很好。李莲花看看它又看看蔫儿了的叶鼎之,心说有的人在照顾自己这方面甚至不如狗。
叶鼎之自幼行走江湖,这木工活自然是不在话下,拿着斧子榔头在莲花楼里里外外敲敲打打,李莲花倒是落得个清闲,见叶鼎之忙起来后不再每天挂着一副死人脸,便哼着小曲去擦灰清扫了。
待将莲花楼修缮好后,叶鼎之又将这木楼打磨抛光了一遍,李莲花去镇上买来清漆,刷了一层后整个楼便焕然一新。
是夜清风朗月,叶鼎之坐在桌旁等开饭,狐狸精蹲在他脚边摇尾巴,大概是许久没吃到主人做的菜了。叶鼎之本想由他来掌勺,但李莲花斜着眼看他,说自己已经恢复了味觉和嗅觉,难道还不相信他的手艺么?叶鼎之便乖乖坐下等着了。
菜品上桌时,叶鼎之瞧了眼,倒是看不出什么,他试着下筷子尝了尝,片刻后睁着眼道:“相夷,没想到你真会做饭啊。”
李莲花抬手敲了敲他的头,道:“没大没小。怎么样,没骗你吧?你师父我做饭还是可以的。”
叶鼎之见他颇为得意的样子,便忍不住低头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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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李莲花还有些秘密未曾告诉叶鼎之,大部分都与叶鼎之无关,至于那小部分,恐怕他是永远都不会同叶鼎之言明的。
一则是关于他的身世。
当日他与叶鼎之第二次上云隐山挖出单孤刀假尸骨那次,他曾与芩婆关在屋子里聊了许久。他那时才知道,原来真正的南胤血脉并非单孤刀,而是他李相夷,他还有一个哥哥,唤作李相显,只是他那时年龄太小,加之生了一场大病,全然不记得了。
在一品坟那回,那观音垂泪正是含在宣妃口中,宣妃与芳玑王便是他的曾祖母与曾祖父。
那日夜里,叶鼎之在屋子里的另一张床上熟睡着,他坐起身独自看了月亮许久,忍不住在心里想,他完全没有记忆的那个哥哥,若是能长大,不知如今是何模样?
另一头的叶鼎之翻了个身,李莲花听见动静笑了笑,下床替他掖了掖被子,便也睡去了。
后来在皇宫那一战中,李莲花十分仁慈地没有告诉单孤刀,他并非什么天命所归的两室皇族血脉,单孤刀与封磬至死都不知道自己弄错了身世。不知到了地底下得知真相的时候,他会是什么反应?是恼羞成怒拒绝相信,还是会为自己害死漆木山而后悔呢?这一切都不得而知了。
二则是那极乐塔之事。
当日太安帝未能发现塔下石壁上刻画的秘密,其实是琅玡王萧如风的手笔。那日萧若风发现极乐塔的玄机并进入井中,后在太安帝派人来前将其毁去,也正因他将心思放在了那壁画上才让单孤刀得以逃脱。
此事萧如风并未对任何人提起过,包括他至亲的兄长萧若瑾,只除了后来同他会面的李莲花。他自小便决定支持与追随的萧若瑾,但那内容干系实在厉害,他便发誓要将上头的内容永远埋在心底。石壁上的字刻毁去之后,萧氏皇族血统之事会彻底成为一个秘密。
后来李莲花在叶鼎之杀入天启城前曾来找他,对他说,我知你与萧氏其他人不同,你若答应我,东征后为叶家翻案,他便会阻止叶鼎之杀穿天启。那时萧如风问他,若我没看错的话,李先生如今内力可是大不如前,如何阻止叶鼎之?
但李莲花说,我是云儿的师父,这天底下若我拦不住他,便没人能拦得住他。萧如风便应下此事,李莲花走时他道,我本也是要为叶家翻案的,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罢了。
李莲花淡淡道,那现在我便给你这样一个不得不做的机会。
后来他与百里东君带着叶鼎之离开天启城,萧若风为叶家翻案遭至至亲的兄弟忌惮,不知他心中作何感想?这一切也不得而知了。
三则乃是关于他们二人之间。
那日芩婆曾问他,门外那个,是你徒弟?彼时他中毒已深,虚弱得很,咳嗽了两声后才笑着缓声道,是啊,这小子天赋还不错,品性嘛也不错。芩婆无奈地看着他一副颇为满意的模样道,相夷,那小子看你的眼神可不仅仅是看师父的眼神呐。
那时的他并未当作一回事,直到后来叶鼎之入魔,再度进入冰原时,他才慢慢回忆起从前发生的一切。
李莲花这个人,看似温和有礼,实则并不好接近,更不喜与人肢体接触,但叶鼎之占了徒弟这个身份的便宜,三番两次靠近他,他也从来不觉得奇怪或是反感,毕竟是自小就收在门下的徒弟。可他却忘了,这孩子幼时是从不敢这样亲近他的,那个时候,叶鼎之对他更多的是崇拜与敬仰。
甚至叶鼎之成为天外天宗主后,三番两次动手动脚,他心里升起的也并非反感,而是担忧。
从一开始,他待叶鼎之便与旁人不同。在有些人的生命中,至真至纯的珍贵情感太少了,有时便会混淆了界限。但不论那是何种情感,他对叶鼎之都不反感,甚至都能全盘接受。
至于有违伦常、断袖之癖……这些世俗的眼光,李相夷那样眼高于顶的人不在乎,李莲花那样活得通透的人更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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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的日子里,二人继续南下,直到进了十万大山,李莲花见他回头北望,问道:“鼎之,可还有什么未了之事?”
夕阳下,叶鼎之回过头来看着他,眼睛里装着许多情绪,摇摇头道:“没有了。”
李莲花移开目光,淡笑道:“那便跟我走吧。”
马儿拉着二层小楼进了山林深处,在山道上越走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至此之后,世上便再也没有人见过莲花楼的踪迹,江湖上传闻大魔头叶鼎之的真实身份是前柱国大将军叶羽之子,是昔日的天下第一、剑神李相夷的徒弟,但很快这传言便不攻而破了,因为琅琊王萧若风为叶家翻了案,叶羽将军忠君爱国戎马一生,他的儿子又怎会是魔教教主呢?
因着为叶家翻案一事,萧若风遭明德帝萧若瑾忌惮,之后被判午门斩首,据观刑的百姓传闻,行刑那一日,剑心冢传人李心月前来劫法场,最终死于乱剑之下,这场轰轰烈烈的东征,便彻底落下帷幕。
后来叶鼎之曾问李莲花,他做了那么多逾矩之事,为何李莲花仍然执着于带他走。
彼时李莲花正站在花架前浇花,水流在春日和暖的阳光下高高扬起又落下,花香宜人,娇艳欲滴,李莲花头也没抬地道:“真心悔过之人,值得第二次机会。”
李莲花说完后便去燃起炉子烧水泡茶,叶鼎之站在他身后看了许久,直至日头渐渐升起,晒得他发顶都有些发烫了,他才走上前去从背后将人抱在怀里。
李莲花反手推了两把没推开,便抬手拍了拍腰上的两只手,道:“行了,腻腻歪歪的,你去给我把这个狐狸精的窝清洗一下,换个好些的垫子,快去。”
叶鼎之仍旧不松手,毒解了之后,李莲花身上经年的药香在慢慢散去,但皂角的香气仍旧萦绕在鼻间,叶鼎之便闭着眼睛在他太阳穴上亲了两口,最终被李莲花一把攮开又踹了一脚,这才不依不舍地去清洗门口的狗窝。
李莲花从袖口掏出帕子抹了两下方才被叶鼎之亲过的地方,笑着摇了摇头,泡好茶后去柜子里拿出一本未曾看过的话本,便上二楼吹风、喝茶、看书去了。
大半个时辰后,叶鼎之上楼时,李莲花已然在春风中睡去,叶鼎之将手上的毯子盖在他身上,视线却黏着不肯放开,最终还是李莲花轻轻啧了一声,伸手将他拉下来在那额头山啄了一口,他眼睛都没睁开,这一下后便将人放开,侧过身子背对着叶鼎之,道:“乖,别来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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