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这世界,左若童最放不下左玄妙。

这世间,左泊最爱左溪。

若是狠得下心斩情,就生不出心魔,龙虎山的冬天很冷,他一个人,守着那间旧屋子,数着砖,数着瓦,数着她留下的字。

慢慢想,慢慢想那些久远的,久远的时光里,她是如何握住他的手,如何带他胡闹,她的目光,她的眼角,她的声音。

太久远了。

逆生对不对他只要去证就好了,不对还是大不了一死。

可是左玄妙,可是左溪,可是他姐姐——

心魔难过极了。

“别不要我。”

左若童是个赤子心的求道者。

心魔只是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儿。

“别不要我。”

心魔含着左玄妙的两片唇肉,祈求着。

左玄妙:“……”

159

别人家心魔毁天灭地杀人放火。

别人家心魔强取豪夺强制囚禁。

别人家心魔无理取闹巧言令色。

左若童的心魔哭唧唧吃个豆腐还小心翼翼生怕被发现。

左玄妙真的,真的,真的想捂脸。

想当年郑妙聆单杀她几十次都没这么无语过。

家人们,谁懂啊,我一直以为我弟弟是个任性的,现在发现他可能就是太没脑子只会跟我干坏事。

160

涂君房说王宫被攻陷了。

沿途都没见阮十七,就差王宫了。

“但是在里面的可能性……很低。”

涂君房说话很轻。

吕良的无线电也很轻:“附近好像没人见过阮十七,连哪都通的都没看见……”

“……”

“我说,”她的声音割着他们的脑子,“我要见到阮十七!”

丁嶋安:“别玩了!快找人!掌门要生气了!”

在兴头上的一群疯子被“掌门要生气了”这句话一锤子打回去了,听话只是憋屈一点,不听话可能以后都没乐子了。

几个人,不是一个两个,怎么会找不到?

又不是死了……

夏禾看几具尸体,抽抽嘴角:“完了,掌门真要生气了。”

看样子是自杀,沈冲一头冷汗喊吕良赶紧过来看看记忆。

玩过头把掌门安排的事情忘了。

死定了。

高宁在念咒。

沈冲问他念什么。

“往生咒,”高宁还是憨笑的样子,“我怕一会儿没人给我念,先念了。”

窦梅:“帮我也念一遍。”

吕良抱头痛哭:“我死定了!”

夏禾一脸沉重:“你不一定,你还有用,我们死定了。”

海边冒头的一堆人看着这五个对着几具尸体鬼哭狼嚎的人:“……”

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去问问是什么情况。

161

左玄妙收了阵,贝希摩斯的直升飞机在爆炸,不知道是谁做的,谁做的都没关系,她要往里走了,去王宫。

脸色阴沉得可怕。

阮丰无关紧要。

左若童知道是自己惹她不开心了。

心魔不该冒犯她的。

他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

夜色里,她们就是光。

是最好的靶子。

金光抓着飞来的炸弹扔到了一边去了。

左若童皱眉:“姐姐——”

“住口!”左玄妙怒喝。

她是真的生气。

左溪答应过父母绝对不会强迫和引诱左泊,她一直守着规矩,尊重左泊,敬重左泊。

可是呢?

他这样冒犯她!

他这样羞辱她!

爱就不算羞辱了吗?

爱就不是偷香窃玉了吗?

他竟然如此对她!

左若童讪讪,跟着她,不敢说话。

心魔也不敢露头。

162

左玄妙问有没有找到阮丰。

得到的回答是还在找。

“吕良找到几个死人,”夏禾把正在查看记忆的吕良推出去,“正在看他们的记忆。”

“我走到王宫的时候,你们要到我面前,给我一个回答。”

左玄妙冷冷道。

夏禾能想象她的视线有多冰冷。

四张狂互相打了个眼色。

跑吗?

不跑不一定死,跑了之后肯定死。

涂君房说:“不跑的话,死几个倒霉蛋,跑得话,有一个死一个。掌门要是让我和丁嶋安动手,我们肯定不会犹豫。”

丁嶋安:“嗯。”

死道友不死贫道。

大家想好。

做分母还是做分子。

丁嶋安却觉得左玄妙不一定会发火,因为没必要,这局扑空了回去左玄妙肯定要搞事,搞事还是需要人手的,说句不好听的,他们都是棋子,听话的有用的棋子,等到没用了,左玄妙才会把他们扔到一边。

只要老实,只要听话,只要按左玄妙说的做,做得好做的坏她都不会怎么样。

能把四张狂逼进山洞修养的实力,必然不会是小角色。

没必要计较这点小事。

左玄妙看他们不顺眼,却没必要针对他们。

你会在意趴在下水道的老鼠吗?

你不会,甚至只要它们不露头,你连一个眼神都不会赏赐给它们。

这么想着,丁嶋安拧断一个士兵的脖子。

163

王宫前有一座石桥,石桥的对面是王宫,这边是乱石堆。

涂君房招手:“掌门。”

左玄妙身影一晃,到他身边。

往下看,王宫对面在放子弹,桥上有一伙人,为首的支起了一个罩子,挡住了那些子弹。

“倒转八发,”左若童抿唇,“李慕玄。”

左玄妙瞥他一眼。

涂君房不敢问,继续对左玄妙说:“王宫里都是贝希摩斯的人,估计也没用阮丰的影子了,纳森王已经被抓走了,咱们的人到了的都在这边了,等您一句话。”

左玄妙眨眼:“我的烟花呢?”

**上身的中年男人背着一个大铁桶,说:“都在里面,还有您说的打铁花,一直在里面高温烧着。”

左玄妙指着王宫:“我要在那里看打铁花,懂吗?”

“懂!”

左玄妙直接掠下去,伸手,庞大的金光眨眼间在桥上形成了一道桥廊。

她伸手扶住李慕玄的肩膀。

白得发光的肌肤,纤细的手指,粉红的指甲,圆润的关节……

没有任何雕刻,红得像血一样的朱砂手镯。

李慕玄缓缓抬头。

她没有老。

还是那么好看。

164

王宫大门开了,有人冲出来谈和。

金光一下把他砸飞了。

大门关了。

左玄妙伸手。

戴着白色面具的左若童递过去一个喇叭。

“上面的人听着!”左玄妙动了动手指,一点金光把王宫城墙上的石柱打断了,成百上千的金光浮现了,“你们已经被我一个人包围了!劝你们速速放下武器!打开大门!自己把自己绑好!”

“……”

她还用英文翻译了一遍。

身后一堆想说话不知道说什么好的。

王宫里一群不知道怎么反驳的。

“我给你们十个数!”

一枚火箭炮算是回答了,哒哒哒哒。

水脏立刻爬上了城墙,一阵惨叫之后就没有然后了,左玄妙一脚踹开大门,走进去。

左玄妙没戴面具,这声势浩大的,随便一查就知道是她。

陆琳和张楚岚和冯宝宝和陆玲珑:“……”

惹不起,真的惹不起。

士兵门都被水脏吸走了精气,趴在地上动弹不得,几个遗漏的也把枪都丢了,哆哆嗦嗦地站在一边了。

左玄妙看也不看他们,穿过小石门,庭院里有一棵金色的树,被挖开了,大坑边上围了很多人,水脏裹起那些人扔到一边。

左玄妙站在大坑边上往下看,树根上长着很多脑袋,还在啊啊呜呜得叫。

是历代的祭品。

“这什么妖孽?”左玄妙开口。

“是神树吧。”左若童也有些不舒服,“这等妖物——”

树底下有两个人。

左玄妙歪头:“碍眼。”

水脏灌下去,树发出一阵一阵的惨叫,直到水脏把那两个带上来,离开为止。

现在没人了,看上去才好看一点。

左玄妙跳到树上,把手放在树干上,很是感慨:“活得真够久的啊!”

但是还是没她老。

她都不记得自己生生死死多少年了。

得有个几千年吧。

好像看到了同类,左玄妙其实是有点高兴的,她太老了,老得自己都记不清年龄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是什么妖孽,还是什么机缘。

左玄妙很累。

她还是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

不知道开始,不知道终点,她被困在这里了。

衔首,衔首,无解的非生非死。

“掌门?”

有人喊她。

左玄妙回头。

左若童关切地注视她,甚至是有些惊讶的。

她哭了。

不过是……物伤其类。

左玄妙说:“放烟花吧。”

水脏灌下,她坐在坑边上,两只眼睛还在落泪。

好歹,还是会哭一哭的。

165

火药是个有趣的产物。

能创造伤害,也能创造美丽。

“砰!”

巨大的花朵绽放了。

花朵坠落了。

花朵熄灭了。

留下硝烟的气味。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都似这般,赋予断井颓垣——

左若童蓦地开了一嗓。

旧时候,佳期一会,千树光明,红纸尽吹落。纸灯笼,扯丝弦,金狮扑绣球,游龙戏明珠。糖琥珀,酸玛瑙,鞋上虎头,鱼灯入明海,双腮尽海棠。

她们坐在大坑边,头挨着头,肩膀挨着肩膀,看着花开,看着花落。

金枝摇摇晃晃。

巨大的轰鸣压住了一切哀鸣。

烟花的花期很短,只有三秒。

所以才要好好欣赏。

才不会……错过。

166

烟花没了。

那个男人小跑过来:“掌门,还打铁花吗?”

左玄妙深深吸一口气。

左若童说:“打。”

“那掌门和左泊先生要不要让一让,仔细被烫伤了。”

“不用,你该怎么怎么吧,这点火花,我护得住。”

“好嘞!您瞧好吧!”

“够了吧?”一个金发男人走上前,“这位朋友,能好好谈一下了吗?”

丁嶋安拦住他:“我们掌门还没尽兴,别打扰她的兴致。”

空气中出现漩涡,夏禾她们一下子掉在了场地里,迅速地,她们就进入了战斗模式,在场人都警惕了,涂君房忍不住喊了一声窦梅:“你想做什么?!”

窦梅举起双手:“这个,我想解释。”

高宁也举起双手:“我们路上看到有一个集装箱,不知道哪个飞机掉下来的,掌门不是说能放一个是一个吗?我们就把集装箱拆了——”

沈冲看脖子边的刀:“我们是真不知道里面是纳森王啊!我们都没见过照片!要是知道肯定不放她出来的!”

纳森王是个小姑娘,黑头发,蓝眼睛,趴在地上喘息,死死地盯着金色的树,想起身,起不来,往树那边爬。

四张狂没有瞬间移动的能力。

那就是这棵树给予纳森王的特权。

“打铁花吧。”

左玄妙淡淡开口,没有回头,也没有转身。

“我今天累了,看完焰火,就回吧,别吵我了。”

这事算是过了,全性的都松了一口气。

壮汉看看纳森王,招呼小弟子避着纳森王走到空地上,抱着特殊材料的桶,里面都是烧成浆的铁。

明亮的太阳四散。

左若童微微抬手,一层炁护住了两人,他握住左玄妙的手。

很美。

很盛大。

很炽热。

好像那些过去、那些苦难被烧成了浆,洒成了一个个星子,滚烫热烈。

让人接不住,不敢去接。

只有一个纳森王,被烫伤了,仿若未觉,固执地朝树爬去。

李慕玄迈出一只脚。

那是她选的路。

李慕玄嗫嚅着收回那只脚。

那是她选的路。

他曾握着她的手,但终究只是她的一个过客。

167

左玄妙起身了,缓缓转身,稚嫩的面容上是苍老的眼睛。

左若童在自己脸上罩了一层炁,只是看上去模糊些,跟在她身后。左玄妙很轻,所以他没有感受到什么身子一轻,左玄妙很清冷,所以他也没感受到什么身子一凉。

只是寻常事。

她走进光华里,滚烫的铁落在她脸上,却没留下任何伤害。

“再两下就停了吧。”她对壮汉说。

左玄妙迈步。

左玄妙迈步。

左玄妙迈步……

左玄妙低头,星子坠落在她的眼底,什么都没留下。

纳森王死死拽着她的脚,炽热的铁在她的额角留下一道疤,原本的面相权势有余却不够威武,多了这个疤,反而添了几分肃杀,抹了几分王权。

最后的王从下往上俯视左玄妙。

“求——”那个字从她的喉咙里滚出来,“求求你——”

“我只是来找个人,看场烟花。”

握着脚踝的手在收紧。

“求求——求求你——”

王者深深地低下头,眼泪流淌她的脸,不甘、屈辱、不忍。

左玄妙看到了一个跪在脚边的左溪。

她求着自己给一个因果。

左玄妙给不了。

她脸上有某种哀恸。

终究是——物伤其类。

她回身,迎着左若童吃惊的目光,重新走到坑边,跳到树根上,手附其上。

纳森王求她毁了这棵树,有她毁灭,而不是现代科技。

其实没什么差,都是时间创造的东西。

一个古老的东西来毁灭另一个古老的东西而已。

纳森王发出哀哀的嘶吼。

纳森王其实没什么错,唯一算得上错的,只是不够强大。

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

一个古老的东西毁灭另一个古老的东西而已。

水脏倒灌,逆生升腾,雷火为炉,炁团为鼎。

左玄妙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一口气,吐出白雾,再睁开眼睛,明亮闪烁的金光映覆全身,手下用力。

“破。”

“啊啊啊啊啊啊!!!”

纳森王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

不过是一个古老的东西,杀死了另一个古老的东西。

168

体化为炁,炁复为体,左玄妙从那个巨坑上方缓缓飘下来,踉跄几分,呕出一口白色的血,不向下落,升腾着就蒸发了。

“掌门!”“姐姐!”“玄妙真人!”

左若童扶住她,左玄妙的身子晃了晃,似乎是想站直,哀痛几分,捂着心口又是一口血吐在了左若童身上,随即,七窍都出血了。

“回吧。”她弓着腰说,“我累了。”

言罢,整个人倒在了左若童怀里。

左若童心内一焚,横抱起她,身姿飘渺,往岸边奔去,一点白光飘渺,仿若幽魂。

左玄妙在他怀里,好似一根飘摇的雁羽。

这根雁羽沉沉地压在他心上。

他喘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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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之下]衔首·重来
连载中梦言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