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兵荒，马乱，她第一次来了龙虎山。
“百二！”张之维冲人招手。
她对着张天师行礼。
“坐忘，见过张天师。”
张之维的手僵硬在空中。
张静清问她来做什么。
“师娘撑不住了，”坐忘的面容平静，“她想去看看玉堇小姨，路上过来见您最后一面。”
“……她人呢？”
“爬山对她负荷太多，在山下等您。”
张静清的身影从坐忘身边擦过，便不见了。
坐忘缓缓转身，表情是悲伤的平静。
张之维走到她面前。
两个人对视着。
张怀义开口喊师兄，“我们不去追师父吗？”
张之维被惊醒，拱手：“张之维，见过坐忘道人。”
坐忘拱手：“见过张道长。”
张怀义觉得自己还是呆着比较好。
坐忘和和张之维往山下走，秋风瑟瑟。
张之维说：“百三……楚然道友把冯笑道友的遗骸带走了。”
坐忘说：“我知道，她从军了，等完了师娘的事情后，我和有恨会替大姐报仇的。”
“我可以……”
“这是我们的家事。”
坐忘的眼中是悲凉。
“张道长，这是我的家事。”
而你，只是个朋友。
张之维的呼吸加快了。
坐忘和他一起走。
张之维说：“我的师兄弟，很多下了山，就没回来了。”
“……节哀。”
沉默在发酵。
张之维摸摸脸：“师父和坐忘、何所前辈，是好朋友，他说……他们双修过。”
坐忘说：“同源所出，虽然坐忘所教授的变化了很多，但护体的仍然是金光咒变化的清欢。”蓝白色的炁浮现在她身边，“浊水也是雷咒的变化，悟出这变化的坐忘是个随性的，从诗集里选的名字。”
“人间有味是清欢……吗？”
金光和蓝光纠缠着。
坐忘收了炁。
“张道长，”坐忘说，“我修无情道。”
张之维睁大了眼睛。
坐忘对他微微一笑：“于我而言，最重要的莫过于姊妹娘亲，亲缘不过她们，若是论朋友，我只有你这一位朋友，张道长，我须得了了这缘分，才能放下偏执，往后，再见面，你我依旧以道友相称。”
但是他们不会再是朋友了。
“无情道……你居然修无情道。”
“有情太苦，无情快活。”
“人若无情，何异于草木？”
“张道长，草木有灵。”
“……”
坐忘低垂着脑袋。
“太苦了，人生太苦了。”
“百二！”
坐忘很是平静：“张之维，张道长，求道路苦啊。”
“那你就要往绝路走？”
“……”
坐忘说不出话。
张之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只是看坐忘，如果言语有用，坐忘就不会修无情，会有比他更在意坐忘的人去说服她。
他只是想，一点点，就一点点，就不能……一点点也成啊。
坐忘没有避开他的眼睛，把自己的而决心给他看。
有，张之维在她眼里，不是一星半点，可是不够，不够。
坐忘和张之维在房间外等着张静清和何所结束谈话，谈话不长，很短，若是同道，何必多言。
但是张之维是知道的，何所走火入魔，自废双足，声带也是坏的，天人五衰，命不久矣。
里面的女声中气很足，很年轻，不见丝毫衰弱。
屋内有两股炁，张静清的，稳如泰山，平湖不兴，还有一股炁，不输给张静清，温润华美，似云缓行。
“师娘得道了，”坐忘说，“但是她宁可自废也不愿意修。”
“什么道？”
“杀生道。”
杀生道，杀生证道。
“师娘不想修的，就自废，装着自己走火入魔。直到大师姐的尸骨被带回去，她的道心守不住，后悔了，恨不得杀了所有日本人，她后悔了，道心碎了，才是真的要死了。”
“其实，我们师门得道的不少，飞升的也有，但是没什么人知道。我们师门，求道、悟道、修道，师祖说愿意求长生就求长生，不愿意求过好自己一生也无妨，大家学不一样的本事，走不一样的路，我有一位小姨，是娘的二师妹，得道了，也成了，自己却认为自己错道了，散攻求死。当时，张天师和左门长都在，见了真神仙，有了心魔，娘一直很后悔，她当时为了助力把他们拉进局，却让他们对通天生了心魔，是她不对，她一直心有愧疚。”
张之维看天空。
张静清跟他坦白了。
庄生梦蝶，一念成仙，那是得道成仙，是千百年的修炼者追求的目标。
可是，那个人，说错就错了。
委实让人不甘。
见过真的得道，就会怀疑自己的道，怀疑什么是对是错是真是假。
如果，何所没有和他双修帮他祛除心魔，张静清真的不好说。
门开了。
张静清出来了，看看两个小的，对坐忘行礼：“道友，请了。”
“张天师，请了。”
张之维赶紧跟上他师父，回头看了看屋子里的人，红色衣裙的白发女人背对着他坐在案几便边，桌子上放着一把剑，大小被遮住看不清，剑柄上缀着一个白色的蝴蝶穗子。
没有鞘，剑锋上还有血。
血色暗红，是陈年旧迹。
坐忘的目光很重。
“师娘。”她喊。
年轻的手抚摸坐忘的脸，很是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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