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没几年,楚女子怀孕了,算是高龄产妇,张锡林带着她去医院检查了,问医生这么高龄怀孕会不会对身体什么危害,是楚女子认识的部队的医生,张锡林缠着医生来来回回问生孩子和不要孩子哪个对楚女子的身体损害少一些。
他是不想要这个孩子的。
大男人红着眼圈握楚女子的手腕,说:“你可不能,可不能……”
楚女子捂脸说:“你别想东想西的,自己吓自己。”
“可是,可是……”张锡林哽咽,“她们都说怀孕生孩子是过鬼门关。”
“张锡林!”楚女子提高声音。
张锡林站直了。
“这是谁的身子?”
“你的。”
“这东西在谁的肚皮里?”
“你的。”
“要不要谁说了算?”
“你。”
楚女子转头看医生:“我身子特殊,你知道的,现在这孩子两个月多了,是保还是流?”
医生说伤害都很大。
楚女子想了很久,问了另一个问题:“这孩子,会跟我一样吗?”
张锡林抽着鼻子看她。
“我是我娘捡回去养大的,生父生母不要我,我也不想要那样扔孩子的牲口,但是我知道这身子给我添了多少麻烦,这孩子若是和我一样,拼死我也不能生了它。”
医生说得再看看。
楚女子回去煮了一碗堕胎的,吃下去有用没用,就看肚子里的肉的命了。
张锡林已经不哭了,把药端过去。
看着楚女子吃了。
他们平躺在床上,等着药发作。
“张锡林,”楚女子还是喊张锡林的名字,很认真的语气,“我要跟你坦白一件事情。”
一缕头发粘在脸上了,张锡林把那缕头发拨到她耳后,注视那只眼睛,“你说,我听着。”他的语气轻柔,缓和,团住她的手。
张锡林在笑,中年的男人笑得温柔又无奈,眼睛里都是世俗的情爱。
楚女子和他面对面躺着。
“我一开始接近你是有目的的。”楚女子说,“我想知道无根生在哪里。”
张锡林的笑没变,他说,我知道。
楚女子很震惊。
“我见过你的,”张锡林说,“在龙虎山,你来拿你师姐的骸骨,你难过极了,没注意到我。我记得你的,楚然,我记得你的。”
楚女子眨眨眼。
张锡林说:“我以为你一辈子都不会说的。”
楚女子问:“那我要是一辈子都不说呢?”
张锡林说:“那我等你一辈子。”
楚女子就笑了,揉他的耳朵。
张锡林说我是真的不知道无根生在哪里的,“是别人我不敢说,但是你来找我不是为了杀我,也不是为了什么八奇技,我想了很久,就能想到你是来问我无根生的事情,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很失望?”
“不会,我早知道了,早几年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无根生最后见过的人是师姐,她不说,我就不会知道,我问了她不告诉我我也没办法。”
她早就知道留下没意义,但是还是留下了。
她只是个逃避的人。
她不想再去面对战争了。
张锡林注视着楚女子,他也以为她会走,但是她没有,她是他自己的,所以张锡林想再多犹豫再多也没用,做决定的不是他。
楚女子和张锡林都笑了。
额头抵着额头。
心事说开了,揉碎了,捏成一朵桃花,放在眼里,放在心口。
张锡林握紧她的手:“疼不疼啊?”
“有点,”楚女子深深呼吸,“你别松手。”
张锡林应了一声,握紧她的手。
张锡林问她为什么要找无根生。
“我得知道,”楚女子的声音很轻,“我师姐和无根生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是怎么死的,无根生为什么不救她,我得知道,我师姐的遗言,不管最后一句话是留给他还是留给我们的,我得知道,我得知道——”
张锡林把手腕塞金楚女子嘴里,她一口咬下去,满头冷汗。
张锡林看着她,只是看着她。
她在疼,他陪着她。
他做过许多许多一时冲动的事情,曾经以为自己不会再做冲动的事情了,可是他还是做了,所幸不过是,寻常人间事。
她剩下的最后一只眼睛看着他,战争还是会造访她的梦,那只小小的罐子,没听到的遗言,看不到坟茔,然,就这样吧,就是这样,她也就是这样了。
她到底是懂了为什么师娘让左门长帮自己正道。
因为旁的路,不想走。
不想走,所以绝路也没什么怕的。
“张锡林,”她喃喃,“张怀义。”
他应了。
“我在,我在。”
情郎啊,爱娘啊。
山长啊,水远啊。
长久久啊,到白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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