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到了洛阳,马担就去找了全性的人,三个人在他身后跟着。
左若童看见了韩三郎,气息没稳住,马担回头招呼说这是俺弟弟,光想过来瞅瞅。
“真端正?”
“瞅恁说嘞,不端正也干不喽俺这活啊!那些有钱人就喜欢俺们这些长得好的去哭坟,给的赏钱也可多了,哪跟恁一个个歪瓜裂枣是嘞!”
马担揽着左若童的肩膀。
“别招俺弟啊!他可值钱了!有个损伤卖喽恁几个也赔不起!”
马担压低声音:“眯着眼笑,别说话。”
左若童压住心绪,照做。
马担长得一张端正清秀的脸,虽然透着邪气,也还是好看的,左若童也好看,冰清玉洁的那种好看,干干净净的,没有半点世俗的风尘,眉目间也是朗然的。
他们在茶馆休息,马担问那小神仙长得好不好看,是不是真神仙,咋拜啊。
一个男人说不清楚,“好看是好看,也确实超凡脱俗,可是啊,那小神仙在咱们代掌门怀里,可真是糟蹋!贺来还说,凭着这小神仙,他也能当上掌门了!我看都是他做梦失心疯呢!”
“话不敢说满,周老二,那小神仙我看了,确实非男非女,仙人之姿,”一个道士说,“不敢说是真仙人,也是快羽化得道!”
眼中戾戾。
“只是这神仙,凭什么是他贺来的?”
“咋?不是个女娃?”
“瞧着像,问了伺候的,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是个得了道的阴阳体!”
马担的手收紧了。
左若童低着头。
马担和左若童一个屋子,张静清和百一隔老远观察着这伙人。
夜深人静了,马担坐起来,左若童跟着,去了厨房,马担看着那一缸吃的水,沉默了好一会儿,把自己的幡扔进去,浸了浸,拿出来回了房间。
张静清跟他解释了,担幡买水这中修行,是要用尸油保养自己的幡的。
“……你们不是一伙的吗?”
“我说老弟啊,全性就是啥人都有,这鱼龙混杂的,哪有一伙嘞啊?”
左若童哑然。
“你可少说少做吧,韩三那混账玩意用不着你动手,明天碰见老对头他俩就得打起来,你搁后面捡个漏得了!”
“这怎么行?”
“哎哎哎,恁家某教你啥叫随机应变啊?死脑筋,死脑筋!”
左若童被好一阵训斥。
第二天是被吵醒的,左若童推开门,楼下已经打开了,韩三和一个横练家子,马担吃着茶站在左若童身边,“这世道恶人多的是,杀不干净的。”
到了中午,就该拜神了。
拜神是在一处别院里,院子很大,檐角挂着一只一只的铁铃铛,风一吹就响。院子里有一只大鼎,别院的房间开了,端出来的是一只红木案几,案几上是莲花铜座,贴着金箔,闪闪发亮。
铜座上是一个像。
左若童不确定,那是像还是活人。
老叫花子说像羊油,像月亮。
像瓷一样光洁,像玉一样透亮,周身萦绕着炁,雪发红唇,无风自动,双目半阖,腹中光亮的炁团是个元婴的模样,十指纤细,搭在膝盖上,身如宝玉,气如虹光。
仙人之姿。
不外如是。
光晕晃晃,一时间竟分不清面容。
“什么神仙!”有人叫骂,“贺来!你少在老子这里装神弄鬼!看老子劈了这小娃娃,做了羊肉火锅来!”
贺来是一个长衫的男人,留着小胡子,辫子缠在脖子里,手上盘着两个核桃,闻言没有回答,似笑非笑。
一把大斧已经劈向了那座活像。
活像未曾睁眼,呼吸平稳。
巨斧穿过活像的身躯,什么声音都没留下,落在案几上,也没声音,就像什么都没砍到一样,汉子睁大眼睛,复又挥舞斧子。
“杨屠户,”马担说,顿了顿,“好吃羊肉。”
左若童没听过这个人。
“是,最好吃羊羔子了。”旁边的男人嘿嘿笑了,盯着左若童的皮肉。
马担把左若童往自己身边拉拉。
那屠户砍了好几次,什么都没砍到,又惊又累,盯着活像,怒问是什么把戏,什么玩意,活像不答,却见蝴蝶翩翩,落在斧头上,木柄顿时生出枝丫,开了花。
是一朵洁白的莲花。
枯木生花。
洁白芬芳。
屠户失手,斧头落在地上,他怒吼,左若童听见惊呼,屠户的手变成了一只羊蹄!白色的毛发生长着,屠户的脚也变成了蹄子,鞋子掉在了地上。
屠户尖叫着,扯开衣领,白毛丛生,骨骼巨变,下颌骨伸出,眼睛也变了形状,他趴在地上惨叫求饶。
“我错了!我错了!求求你!神仙——神仙——贺来!救救我!贺来,贺来——咩——”
左若童捂住嘴。
活像没有睁开眼睛。
这不是幻术。
这不是幻术。
这不是幻术!
左若童后退了半步。
惊惧的脸在一声声神仙的惊呼里被埋没了。
第一个人来拜神,想要银子,活像的炁变成了一片叶子,落在那人手里,第二个人来拜神,想要金子,活像的炁变成了金箔,落在那人手里,第三个人来拜神,想要美人,活像的炁裹住那个人,把他变成了美人。
贺来只是在一边看着。
马担脸色阴沉,什么都没要。
左若童站在活像边,脸色苍白,在后面的人催促里。
左若童喊了活像的名字。
“百二。”
活像深深吸了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该醒了,百二。”
贺来摁着左若童的脑袋把他往地上摁,左若童挣扎着,“百二!”他大喊,“百二!你错道了!”
百二的眼睛混沌不堪。
注视左若童。
那混浊逐渐清明。
那眼中没有瞳仁,却有着天地万物。
左若童踢了贺来一脚,往后退。
百二的手指微动,贺来一下子飞出去了。
百二看左若童。
左若童又惊又惧。
“百二?”他喊。
百二看左若童,看贺来,深深地呼吸,“谁动了我的肉身?”
左若童说是贺来。
“晓梦迷蝶,多谢道友将我唤醒,”百二从神座下来,“道友且退到一旁,容我了却因果。”
“神仙,神仙,是我啊神仙,是我找人跪拜你你才醒的——”
一根手指点上贺来的天灵,微微用力。
贺来像面团一样倒下了。
百二眼中没有慈悲,也没有喜悲。
手垂着,看一旁的人。
“罪孽深重,当入畜牲道。”
一言定罪。
白色的影子像风,像月光,你怎么反抗风呢?你怎么拒绝月光呢?鲜红的花朵和蝴蝶翩翩而飞。
有人逃了,有人疯了,有人反抗了,有人顺从了。
左若童看百二。
百二垂着手,鲜血淋漓。
“道友……得什么道?”
百二看看左若童,睫毛也是白色的。
“庄生晓梦。”
人往外跑,百一拿着剑,能杀就杀,杀一个少一个,她吼着,好像一头野兽,眼里都是凶狠,身上都是血,她的血,别人的血。
“小蝶。”
马担这么喊。
百二好似没有瑕疵的琉璃。
百一走到她面前,表情是欢喜的。
“百二,你得道了!你成了!”
百二半抬眼皮。
“师姐,我们姊妹悟道之时,师娘曾讲,求道悟道,无非两种,得道飞升,长生极乐,不得道凡俗一生,不外如是。”
“百二,你成了!”
“师姐,我错道了,请师姐帮我正道。”
百一手一抖,剑就掉了。
百二面色平静:“庄生晓梦,迷惘之道非我所求,请师姐帮我正道。”
百一拽她的衣领子,表情狰狞:“百二!你什么意思!你写信跟我说你走火入魔我才找你的!你现在不是得道了!你只差一步了!只差一步!”
百二很是平静:“我错道了。”
这不是我要走的路,再康庄大道,我也不想走。
“师姐,帮我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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