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冬日临近初春时是你最容易染上些小毛小病的时日,明明天气并非一日之间突然转暖,惧寒又畏热的身体偏偏得谨慎伺候着。以往你总觉得松阳待你实在小心过头了,明明你身体好时也能跑能跳一段时间,都成婚这么久了还要被丈夫一直关照衣物的加减你都觉得有些好笑。但当松阳为你披上染着他气味的羽织或为你褪衣时指尖隔着布料的触感时,你总会顺从着他的意愿,因为贪恋他待你的温柔。
你的弟子们也时常在季节变换时寄信过来嘱咐你,这点和他们的老师一模一样。你也不敢自己胡来,还是仿照以往那些时日慢慢换上凉爽的衣物。身体倒没出过什么岔子,只是你感到比起过去,近几年时你的体温在冬季要比他人更凉些,虽说你习惯了这点异样,可似乎直至真正的春日降临前,这双手都是如此冰凉。
“雪都差不多化完了,你还捧着手炉,这么怕冷吗?怕冷可打不了仗。”
高杉打着哈欠站到了桂身旁,后者将手中捧着的炉子放到一旁,正好压住了地图的一角防止被还带着些寒气的风卷走。高杉好像嗅到了一点香味,似有若无,很熟悉。
“不是手炉,是香炉。冬天里大家都没什么精神,闻到这个不觉得神清气爽吗?”
“只有你那么觉得吧?假发。闻这个反而会让我想睡觉。”
“不是假发,是桂。”
桂的手指摩挲过标注出来的某个地方,因为无数次的抚摸都有了被碾磨的痕迹。高杉低头看了过去,他猜测着桂接下来的战术,鼻间萦绕的香气却愈发熟悉。
“……不会是师娘身上常用的香吧?”
于是他说出了和行军打仗完全无关的提问来。从前你照顾他们三个小鬼时和你有近距离的机会太多了,多到甚至对你身上的气味都习以为常,谁都没去问你身上好闻的味道是因为什么。高杉只知道夜晚萌生的莫名思绪致使的迷惘让他辗转难眠时,有你在他身边他便会睡得很好。你不厌其烦听着他或许幼稚的发言,解答着他对未来的困惑,而后轻拍着他的后背让他在自己怀中进入梦乡……没什么可难为情的,谁没有小的时候?而且旁边的桂和银时都睡得好好的,没人发现。
只是他长大了些才会想明白,你之所以不会错过他的难眠夜,是因为你也时常在夜晚无法入睡。
“是山野松林间雾水的味道。我在花街委托过一名擅长制香的姑娘,她帮我调制出来了。”
换作以往高杉多少要吐槽一句这是什么奇怪的形容,但现在他要脱口而出时又咽了回去,这个形容很恰当。桂一边说着拿起笔又圈起几个地方,然后连成了一条线。
“你觉得会困吗?我觉得会让脑子很清醒呢。高杉,不会你以前就在师娘怀里睡过太多次养成习惯了吧?”
你在他身边时桂总能打起十二分精神,甚至于一想到是要为你做些什么的时候都会立刻恢复精力,就像是被罚给后院拔草时你端来了凉麦茶,比起入口时冰冰凉凉解了喉咙的干渴,是你给予他的动力更多些。乃至休息时间都被他自己压缩了过去,急匆匆喝完茶险些呛到还摆着手对你说没事,又转身投进了茫茫野草中。银时顶着死鱼眼说他就知道讨老师和师娘的欢心,高杉见状也学着他的模样放下茶杯投入了拔草大业之中。银时左看右看,明明没人去催他还是觉得心有愧疚,烦躁地抓了抓一头卷毛后也接着去除草去了。
“谁会养成这种习惯啊?!”
高杉忍住了想往桂头上爆锤的冲动,额头冒出的青筋一突一突压都压不下。他咬着牙决定换个话题——因为桂真的说中了。
“你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计划啊……”
桂也容易被带过去,他一下子就不再关注方才的事了,更何况他觉得就算是真的也实属正常,谁在你的怀里不会心安理得地睡着呢?而正要开口讲解时熟悉的两道脚步声叫他抬起了头。
“银时,坂本,你们也来了啊?正好我和高杉提到了接下来的战术规划。”
“你们看着来,告诉我什么时候要我打就行。”
银时打了个哈欠,忽然耸了耸鼻尖,那味道实在过于熟悉了,他一眼就找到了源头。不过怀揣着私心的他并未戳穿,如果有你陪伴在他身边的话,哪怕只是模仿你气息的香料,他也会减少几分内心的焦灼。说到底你和松阳都是最初带给他名为“人类”的温暖的人,没有你们在他身边总有些不安,这做不了假。
“啊哈哈哈,有需要我的地方也别客气尽管说。虽然我一直在做后勤工作,但必要时候也可以作为武装力量哦?”
“你负责用你那副大嗓门喊突击口号就行了吧。”
“金时,不对吧?我就是充当喇叭作用吗?”
“说了多少遍了我叫银时!”
桂连忙要去拉开抬脚往辰马身上踹的银时。高杉的嘴角抽了抽,他埋头装作没看见打量着桌上的地图,墨绿的眼眸投来的目光沿着桂画下的线条一路来到最终目的地,他眯起眼睛,用手指点了点那处,用了些力,能听到哆哆的声音。
——等到了这里,就能带着老师和大家一起回去了。
“松阳,你想要男孩还是女孩?”
“怎么突然这么问。”
松阳批阅课业的手在半空短暂僵住,他及时在墨汁滴落前放下了毛笔,回身接过了你的手包在自己的掌心,用自己的体温去捂热你有些微凉的手。你坐到了他身旁,似乎真的只是随口一说而非深思熟虑,语气和平常一模一样,
“今天看到有孩子带着自己刚出生不久的妹妹来了。”
“那你呢?雾,你想要男孩还是女孩?”
“有的话我都喜欢……当然还是女孩子吧,银时他们几个就够我们头疼了。”
“是啊……得好好想个名字才行。”
松阳笑了笑,他拍了拍你已经暖和起来的手,接着将心思放在了批改作业上。他人而言的人生大事于你们好像这只是微不足道的琐事,你们都清楚你的体质并不适合生育,有了是锦上添花,没有也有村塾的孩子们作伴,总归少不了孩童们在膝下的乐趣。
不过名字确实是个难题……还是提前想想好了。
“松阳,这是我的名字吗?”
“可能写起来有些难。”
骸接过松阳手中的字帖,拿起笔模仿着歪歪扭扭写下一个字。
“你有想过其他名字吗?不是天道众附加在你身上的代号,而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名字。”
“我没想过。”
骸回答得很干脆,她一笔一划写完了第二个字,抬起头对上了松阳的视线,
“名字都是代号,喊什么都一样。为什么要突然问我这种问题?”
松阳看着骸歪了歪头,他下意识想伸出手去抚摸她的发顶,又在手即将伸出铁栏缝隙时收了回去。不知道胧是抱着何种心态在将他押入大牢时解开了他缚手的绳索,也并未再施加镣铐。但现在还没到“可以”的时机,他的手看似自由,却有牵制住骸的枷锁叫他触碰不到她。也许他现在所做的不过杯水车薪,无法解开骸身上的束缚,但即便他见证不到,也终有一日她会遇到为她解开锁链的人……愿那天早日到来。
“如果我的妻子也诞下了孩子的话会比你小个三四岁吧?我们都希望那是个女孩子,名字都想好了,还没来得及告诉她。不过她想的名字一定也很好。”
“什么名字?”
“嗯——‘赋’。读起来很怪吧?母亲赋予了孩子生命,我赋予了她名字,而接下来会有更多的人赋予她更多东西。不过说到底我们只要她平安幸福一生就好了。”
松阳揣着手臂徐徐道来,好像所处的并非暗无天日的牢狱,而是在松下村塾平平无奇的某一天,和新来不久的弟子念叨着家中琐事。
“如果她没有诞下孩子呢?”
没有恶意,骸纯粹是想到了说什么。松阳说“如果有”,那她提出了“如果没有”。
“那也没关系,只要她能够健康快乐,长长久久陪在我身边就好。我们已经有了很多孩子了。”
骸知道那指的是松下村塾的弟子们,她没有再问“如果她不健康快乐呢”,许是某种她自己也暂时理解不了的感情在心底生根发芽。看着松阳和煦的笑脸,至少现在没接到命令之前她不想去打扰这一刻。
胧来的时候骸已经写满了一整张纸自己的名字,写得很工整了。胧瞄了一眼那张字帖,骸像是生怕被夺走了宝贵的东西一样护在了怀里站起身。他抿抿唇,没有多说,也未刺一句松阳在做这些无用功,只是告诉了骸现在到了换班的时候。
“不管在城镇还是监狱里对你来说好像都一样啊,吉田松阳。”
“只要存在互相学习的老师与学生,哪里都是松下村塾。”
胧背过身倚靠在墙壁上,他抬手压低了帽檐。因着其他任务已经有好些时日没去寻你了,乌鸦告诉他你还活着,既然如此也没必要强行挤出时间来找你——这样好像他自己很想去见你一样。一时半会儿死不了的人用不着太关心,即便乌鸦日日都站在你窗前的枝头,让他窥见了你的容颜。
他也难得没有去用晦涩难懂的言语反驳松阳的话,胧看着墙头闪烁的火光,就像是你为学生缝补羽织时点燃的油灯。
“是吗?”
“是啊。”
提出疑问后得到肯定答复,胧也没有再接着问下去。这次的反问没有任何往日夹枪带棒修饰起的讽刺,仅仅只是他这么问了,而松阳给出了回答。当他开始思考起松阳给出的确定回答时他放大了瞳孔,抬手扶额将整理到一半的思绪强行赶出了大脑。他恶狠狠咬了口自己的舌尖,沁出的血珠弥漫开的铁锈味让他霎时将不该有的感情都压了下去。
回过神来,眼前的重影渐渐消散而去。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并非是属于松下村塾大师兄的,而是被列为奈落三羽之一的杀手的。他身旁空无一人,没有敬爱的老师与师娘,也没有让自己头疼又爱护的师弟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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