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埃尔躲在厂房拐角的避风处，慢慢抽着手中的金边臣。他今天来这里是为了参加飞毯乐队的主唱面试。他本不该吸烟的，可他实在太紧张了。
他来之前想确保自己看起来很酷，还穿了那双乔琳送给他的蓝色阿迪达斯。
为了参加这次试镜，他一下班就跳上了公交车，赶来30里外的小镇阿什顿。这处工厂就在阿什顿边儿上。飞毯乐队的键盘手克林特·布恩很久前曾在这里工作，做家具什么的，后来又在这里搞了个小型录音室，把飞毯带进这里，偶尔还给一些当地的乐队录些小样什么的。
诺埃尔注视着眼前这栋红砖建成的高大厂房，克林特的录音室就在厂房背面的一楼。
“没有领班不想要安全工作的工人。”诺埃尔看着不远处仓库门旁贴着的安全生产标语，缓缓掐灭了烟头。
他清清嗓子，拉平上衣下摆的褶皱，又抬手梳了梳头发，向着录音室走去。
*
“然后你嘲笑了他们的歌词？！”乔琳把电话夹在耳边和肩膀之间，刚抿了一口茶，就被诺埃尔的话吓得差点把杯子摔了。
诺埃尔嘟囔了几句，却没能反驳她这个说法。他八成会永远记住12月22日这个日子，他自己的大嘴巴又把他置于尴尬境地了，他没忍住吐槽了试唱曲目的歌词，结果被告知是克林特本人写的。
而克林特，显然是那个能决定他去留的主要人物之一。
尴尬！
乔琳都不知道该怎么吐槽诺埃尔的举动，他就是忍不住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是吗？她翻了个白眼。
“也许不会有那么糟糕——”她宽慰道，心里却没抱什么希望。她不认识克林特，可要是有人说她写的歌词糟糕，那家伙肯定完蛋了！
是的，是的，她偶尔也写点小歌什么的，只是没人看过，好吧？！
挂掉电话后，乔琳翻出了她近期刚刚收到的信件，里面是诺埃尔寄给她的磁带。她拆掉上面裹着的里三层外三层的报纸，把磁带拿出来，塞进了录放机。
自从学校进入圣诞假期后，乔琳的爸爸妈妈就带着她搬进了伦敦的新家，他们打算一整个冬天都在这里度过。诺埃尔偶尔会给她打电话。他寄来的这盘磁带就是之前他提过的小样，里面都是他自己的歌。
在她按下按键之前，房间门突然被敲响了。
“乔，西尔维娅来看你了！”
乔琳从原地跳了起来，“妈妈，我来了！”
西尔维娅缠着爸爸让他在乔琳家附近的街区租了一栋小房子，在她父母解决好搬回伦敦的事情之前，她可以暂时跟乔琳做邻居。
一见到乔琳，西尔维娅就兴奋地拿出了一个信封。乔琳看着信封上熟悉的拉蒂默学院校徽，忍不住惊喜地大叫：“西尔维，你是被录取了吗？”
西尔维娅闻言大笑着点头，两个女孩握住彼此的手原地蹦跳了起来。“他们录取我了！！”
等把这股兴奋劲儿过去，乔琳要求看一眼录取信的内容。那上面写明了这是一封有条件的提前录取信，要求西尔维娅应该在次年夏天的GCSE考试中拿到4个特定科目B及以上的成绩。
乔琳看着好朋友的录取通知兴奋中有些忐忑，“我还没有收到我的录取通知，也许我不在那些提前录取的名单上。”她叹了口气。
西尔维娅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这不可能，你的简历比我的更出色！可能只是邮政耽误了，你知道夏天的时候全国邮政工人大罢工来着，据说到现在他们都没有处理完因为罢工积压的邮件。”
“我知道，我爸爸因为邮政罢工所以不得不买了台传真机。可要真是这样，那岂不是更糟了，”乔琳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马上就要圣诞节！他们都放假了！”
西尔维娅若有所思，“我们干脆给帕尔默学院打个电话！也许他们的办公室还有人没放假——”
没等她说完，阿普尔比家的门就被人敲响了，小狗可可立刻对着门外叫了起来。乔琳的眼睛亮了起来——没有什么能比邮递员更能引起可可吠叫的兴趣了！
她冲到门口，果然邮差正在把邮件塞进信箱。她飞快接过邮件，拆开读了起来。
“亲爱的乔琳·阿普尔比小姐，
在你近期的面试及学术记录评估之后，我很高兴地通知你，学院决定为你提供一份有条件录取名额，供你于1989年9月开始的学年进入我院学习。
此录取的前提是你在即将于1989年夏季举行的GCSE考试中，在以下四门指定科目中取得B等级或以上成绩：
英国语言
数学
历史
生物学
若未能达到上述要求，学院保留对你所选A-Level课程进行调整的权利……”
乔琳的目光在字句间扫过，最后停在“我们期待在帕尔默学院迎接您的到来，并预祝你在未来考试中取得好成绩”这几行。
她深吸一口气，随即大声喊道：“妈妈，我被录取了！”
*
带着被录取和又能在新学校跟西尔维娅做同学的喜悦，乔琳在伦敦度过了一个完美的圣诞节。
除去跟父母参加朋友家的圣诞派对或者去泰晤士河畔滑冰外，塞尔福里奇百货商店完全成了她的第二个天堂。她一想到新学院可以自由穿着服饰就兴奋过头，即使还有九个月她才会入学，她也已经开始采购她喜欢的衣服了。
这些天往往以她跟西尔维娅大包小包地走出各色商店，然后在街边从那些无家可归的人手里买上几份烤栗子结束。
唯一麻烦的是在圣诞节期间乘坐公共交通，到处都在放假，地铁关门了，公交司机放假了，她们不得不乘坐昂贵的出租回家。乔琳一直在抱怨英国对驾驶年龄的限制，这是少数几个她对身为美国人这件事感觉不错的时刻，至少美国青少年16岁就能开车了！
她曾想过请求父母为她买一辆小型摩托，她16岁就可以合法地骑那样的摩托了，但他们不肯，觉得实在太危险。
“可他们不想想我可能会在公交上被抢劫！骑车摔断脖子和被抢劫，他们居然更喜欢后一种！”乔琳曾经这样抱怨道。
但这没用，她仍然没能说服他们给她买一辆小摩托。
乔琳安慰自己，走路总是很好的，她在模特学校遇到的一位老师告诉她，她每天靠走路10英里来保持身材。
不过，乔琳当时的想法是如果她每天有时间走上10英里，那她肯定是失业了才这么闲。
总之，一切都很好，至少对15岁的乔琳来说，搬到伦敦的日子无疑比留在曼彻斯特刺激多了。虽然她很爱曼彻斯特，但是伦敦显然拥有更多新鲜事物。
当然，倘若让30岁的乔琳回首这段日子，她会说在IRA的炸弹威胁下在市中心逛街实在不怎么安全和明智，即使IRA通常会事先通知官方他们在哪里放置了炸弹也一样。
就这样，伴随着学院录取、膨胀的购物欲、圣诞钟声和炸弹袭击的威胁，乔琳同家人一起在伦敦迎来了1989年。
*
也许是生活实在是被新鲜事物塞满了，乔琳一直没空听诺埃尔的那份小样。直到她假期结束，不得不因为开学返回曼彻斯特时才静下心来把磁带塞进录放机。
前奏里潺潺入耳的吉他声，有点像是脆亮的铃声，质量一般的钢丝弦配上质量一般的录音机，低频模糊，高频损失，最终的结果居然是这种分外清脆的乐声。虽然有些模糊粗糙，甚至带着不干净的泛音，但却不乏一种美感。
他总是弹得很脏，还总把吉他声儿调得老大！
乔琳在心中小小地批判着，却又不自觉地挑起嘴角，安静地听着这首歌。
听着这些几乎像是把吉他当成鼓来用的飞快扫弦，乔琳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出抱着吉他的那个男孩的样子，别人用力弹吉他的时候会抿嘴，可他不一样，他会下意识嘟起嘴巴，像个孩子在讨吻。他长期戴的那条十字架项链会随着他身体的晃动摩擦着他过分白皙的皮肤，留下类似吻痕的印子——
乔琳腾得一下就脸红了，她赶忙叫停了她的想法。
歌声还在继续。
“Little lady 小姑娘
You nearly make me cry 你几乎让我落泪
Little lady 小姑娘
Then you’ll take me up so high 然后你会带我飞得那么高……”
她刚刚慢下来的心跳又随之噗通噗通地疯狂跳跃起来。他那种介乎成年男性与青少年之间的青年嗓音有种亲切又温柔的美感，他无疑是缺乏声乐技巧的，可正因如此，他的每句歌词听起来都像是来自这个邻家男孩的心底。这么简单，这么质朴，却这么动人。
乔琳想按下停止键，她的心脏跳得太快了，可她的手指悬停在按键上，迟迟没能按下去。
天呐！
她舍不得暂停！
她还想过要帮他做一条鼓的音轨呢！可是，她知道这下她肯定做不到了。真糟糕！
乔琳懊恼地轻轻敲了敲自己的头，下意识地旋转起了手指上那枚诺埃尔赠送的金戒指。转着转着，她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天啊，她听得出来这歌里有很多披头士的影子！诺埃尔是个靠自学了解音乐的人，那些披头士、史密斯、霸王龙和Slade乐队的黑胶唱片就是他的学校。现在他创造出的成果无疑粗糙到不行，却有种清新的风味。
可正因为这样，她要是傻乎乎地加一条鼓进去才糟糕呢，那会破坏眼下这种恰到好处的、质朴的平衡！
她闭上眼，抱住蜷起的双腿，心想：也许诺埃尔真的会成为一个音乐家呢，他只是需要一些真正的帮助——
可是，可是我又想做些什么呢？我能成为真正的模特吗？
没等她想清楚这件事，客厅里的电话倒是先响起来了。
“乔，是你的电话！是米莉！”妈妈喊道。
乔琳闻言起身飞奔下楼，接过电话。“米莉？”
“乔，”米莉的声音洋溢着喜悦，“你喜欢香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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