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六)

再与愁落暗尘相见,已是下一年年关。

羽人非獍跟卖炭老翁买了点木炭,回家后混着柴枝在火盆子里点燃。白昼虽短却也无事可做,他便取下挂在里间土墙上的胡琴,试了几个音后,随手拉起乐句。

句成段,段成章,幽折悲婉,却隐隐含柳暗花明之意。

一曲终了,半阖的门外响起熟悉的人声:“羽人,你的心也像你的乐声那样吗?”

羽人非獍猛然抬头,急忙拉开门,果然见愁落暗尘长身立在风雪之中。

一年多未见,愁落暗尘蹿高了许多,个子已与他的眉眼齐平,举手投足间稚气全无,不过那双剪水眼瞳依旧清朗如少时。

羽人非獍放下胡琴,去接愁落暗尘带来的年货礼物:“在蜀地过得还好吗?”

“嗯,赚了些钱。”愁落暗尘拿起其中一个未开封的陶瓷罐子,“这是凌伯亲自炒制的豆瓣酱,特意让我带回来。”

羽人非獍有些吃惊:“你都送我?不留一些给家里人?”

“不用。”愁落暗尘也依然像以往那样神情寡淡,“我跟家里人……已断绝关系了。”

“啊?”羽人非獍不解,“怎会如此?”

“呵,”愁落暗尘苦笑一声,“我想娶一名女子为妻,家父……那个人不许。”

倏忽他的心像被千万根情丝紧紧缠缚,羽人非獍感到胸口透不过气,一时无言,见对方并未察觉他的异状,才强压心头那股莫名的窒息感。

“你要娶妻?”

愁落暗尘点头:“这次回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我打算在城郊买一块地,盖间房,再迎娶她过门。”

“她一定是一个极好的女子……”羽人非獍刻意拿起火钳去扒拉炭火。

愁落暗尘被他的动作吸引,目光也转向火盆:“君怜是我见过的最善解人意的女子。”

“君怜……”羽人非獍盯着炭火出神,手上也没了动作,“是在成都遇见的吗?”

“成都的一家风月场笑蓬莱,君怜是红牌舞姬。”愁落暗尘瞟了瞟羽人非獍。

羽人非獍一时不做声,他拨了拨火盆里的灰烬,埋在灰烬里的红色火种就像他的心,氧气助燃的一刹那光至最亮,而过后便褪成黯淡的灰色,在一堆余烬中再也找寻不到。他放下火钳,慢慢地说:“既然有了决定,好好珍惜。”

愁落暗尘愣了片刻,而后豁然一笑:“哈,当然。”

两人闲聊起过去的一年,愁落暗尘走南闯北见了些世面,也遇上些有趣的事,而羽人非獍的生活素来平淡,没有什么变化。

聊天时羽人非獍偶尔也笑,却无精打采的,愁落暗尘似乎注意到了,于是说打扰太久,他该走了。

愁落暗尘起身,看见桌上的胡琴:“以前没见你拉过琴,都不知道你会。”

羽人非獍手指摸上琴身,很是爱惜的样子:“琴弦易断,所以不常拉。”

“琴弦……”愁落暗尘若有所思。

羽人非獍将人送至门外,愁落暗尘走之后又回头跟他说届时请帖送上,还请他一定来参加婚宴,羽人非獍哑口无言,只苦笑着说一定。

人走后,羽人非獍拿起胡琴,又奏起相同的曲调,却只剩百般哀情。他任由冬风闯进因仅徒四壁而显得空荡的狭窄屋内,席卷这满屋的寂寞。屋外已一片漆黑,白昼像是眨眼间便消逝了一样,冬天的夜总是这样踩着沉寂的步伐,迅猛而至。

到秋风扫落叶时,愁落暗尘就亲自送来请帖,还从怀中取出一卷品质上好的胡琴弦。

“你的琴声优美,可是,总觉得太过悲伤。”愁落暗尘说。

羽人非獍神情有些木然:“那我以后,不再奏它了。”

“何必呢?不如找一个不会再让你感到悲伤的人。”

“会有吗?”

羽人非獍手指紧紧捏着请帖,红纸的红在他的眼中渐渐变得灰暗,像红色染料被他的指尖抽吸,溶入蜿蜒的血管奔涌至胸膛,支撑他那颗摇摇欲坠的心脏。

迎亲队伍从水路顺流而来,两岸夹山,秋水缓缓,澄碧而静美。船只抵达栈桥后,披着火红盖头的新娘被人背下花船,送进了早早等候在此的花轿。霎时喜乐响起,乐声像江上的晨雾一样弥散在空气中。

虽是秋季,辰州的田野草木不过凝练成浓厚的墨绿色,衬得穿行其间的一行红衣如同一颗颗鲜艳欲滴的血珠。羽人非獍站在北山上眺望,水雾浸透他的眼眶,又从他的眼眶中飘出,跌跌撞撞地飘至鞭炮声此起彼伏的所在,窜进顿失喧嚣的新房。

新房四周晕着朦胧的黑暗,只有烛光照耀处是一片热烈而沉默的红,铜镜里倒映出端坐在床畔边的新娘。

一步一步地靠近,对方仍静静地坐着,金色烛光给红色喜服镀上淡淡的光泽,令此间不似尘世。凝聚了犹豫心绪的指端,缓缓挑起了盖头。

盖头背后那张模模糊糊的脸,竟渐渐成了愁落暗尘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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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愁】荒野白茶
连载中云深路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