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的挂钟指针转向了下午六点。越尹恒提着两杯奶茶气喘吁吁地两步并一步跑进了房间,进而陡然减缓了动作小心翼翼地将其放在桌上,一套组合拳行如流水,在旁观看的人眼中也没多出什么必要性和意义。
目睹了全程的人慢条斯理地往下拉了拉挡光帘的调节绳,房间内顿时坠入一大片金灿灿的夕阳,也将他的脸洗刷上了一层绝妙的光影图。这是一张走在大街上回头率百分之九十九的面孔,侧脸的轮廓分而描之都很柔和,却组合出一种不近人情的温柔。眼角总是微垂的,好像对谁都欢喜,又对谁都不在意,任黄昏的画笔将那双漂亮的眼睛染上碎金的色彩。他的肤色极白,像是一暖阳中将要融化的雪,过于苍白,却更漂亮得惊心动魄。
娱乐圈有一个说法,idol的颜值天花板在宁郗,比宁郗更天花板的只会是新造型的宁郗。越尹恒在中学时已被宁郗的这张脸惊艳过许多次,现在终见到了真人,却依旧被惊得失了言语,时常忘记了眼前正在做的事。他成为宁郗的助理仅仅两天,还正是未习惯的时候,恍惚总占据感情的大多数。
“茉莉奶香是给你的。”
男神伸手拿走了袋中的柠檬水。下午快吃晚饭时他似乎总要喝点什么,却不太在意热量,总叮嘱助理要点全糖,不像大多数idol在意体重管理。
越尹恒“嗯”了一声,“谢谢宁哥”像是卡在喉中,说得又低沉又快速。前天宁郗才逗过他,说在娱乐圈作为助理也要讲礼貌,不然是丢了他的脸。越尹恒记得了,却总是难为情,打招呼说客气话向来在他考虑范围之外的。
“白长的个子,说句话像个姑娘样。”
宁郗的音色总透着股未睡醒的微哑,是懒散的美人音。越尹恒知道他的转音很漂亮,声乐功底扎实,假音可以吊得调极高,此时说着闲话,像是自然带着柔软的勾子,温柔又薄情。
越尹恒闷闷地重复了一遍,特意放慢了语速。“谢谢宁哥。”
“这就对了,不然别人要笑我助理不大方。冉琼没对你说过什么吗?”
全网第一神颜的经纪人也生了幅好皮相,过于媚艳的桃花眼在视觉上难免喧宾夺宠,偏长在了张冰冷的扑克脸上,盯久了人总会让人犯恘,心理上给人的压力更重。
能当宁郗的经纪人代表江冉琼能力足够人情世故又通透。他什么都没过问就让越尹恒上岗了,甚至并未提点什么,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宁郗让你做什么就尽量做,都是小事,他从不苛待人。”
江冉琼说的话是对的。到如今宁郗也只让他下楼去买了两次奶茶,总是买两杯,较贵的那怀总是送他的。
“算了,想江冉琼懒得管我那么多事。”
越尹恒本来准备说话的,这下又被拦腰截断,陷入了沉默。
“今天晚上头一场就是夜戏,估计要跟到凌晨两点,你吃得消吗?没熬过就先睡会儿,还要做妆造,时间还长。你应该才大学毕业是吧?”
宁郗身着的戏服较寻常古装更宽大一些,掩盖住了些许男性特征,色彩是灼人的艳红,素着一张脸像是红梅迎了初雪,从凌霜中傲然而出,披的外袍滑落些许,他也不曾留意打理。越尹恒知道他第一次出现在荧幕上是十五岁时被名导凌羽程相中演的那一部电影,据现在已经有十一年,而这十一年中他没过一部戏。凌羽程总是说他太可惜,灵气就这么用到唱跳去了,在采访中宁郗只是温和地恰到好处地笑,说凌导是在怨我去南韩放了他鸽子的事呢,又说如果不干了一定会应了这个约。
这个十年之约就是《红妆》这部戏。偶尔凌程在羽访谈中会提起,这个本原来是他喝醉了酒写下的片段,被编剧朋友鼓动想自编自导,几年打磨剧本却找不到能撑出这个角色的演员。凌羽程是想寻一个极适合大荧幕的,漂亮到能超越姓别的脸,演员入戏又要灵气十足,本是有人选的,他又被那个当红小生的耍大牌和其它的圈内逸事气得够呛,差点被反咬一口泼了脏水,于是便格外地怀念那个拿了国内新人奖和国际电影节最佳男配提名就跑去勇闯k-pop的宁郗。况且这人还欠他一部戏的情呢,走之前说好了的,哪怕那时这人还是小孩,
他还是要计较他帮宁郗出的那张机票钱。
这些过于久远的关系和情谊越尹恒当然不知道,他只知道他不能就这么应了宁郗的话。“不用了,宁哥,你熬多久我也应该熬多久。”
未了他又补了一句,回答最后一个问题。“是,刚刚大学毕业。”
化妆师上楼开始做妆造了。宁郗把手机丢给了他,叫他帮忙玩会儿游戏。等到越尹恒研究完了操作模式抬起头,宁郗的妆造已经差不多完成了,化妆师正调整着固定发式的步摇。
宁郗对着镜子看了看,诚恳地评价。“珠光宝气。”
化妆师是跟着宁郗从南韩回来的,搭伙惯了,玩笑也随意。“你懂什么,这个叫雍容华贵。”
越尹恒只觉得这人艳而不妖,眉目都是美艳的,像是旧日光阴中复生的鬼魅。但他的眼神中是属于宁都的那种若隔若近的距离感,彰显得极强烈。
“你这表情不对,像皇后,倒不像长公主。”
凌羽程上楼来看情况,堵在门口评论。他看上去要比他实际年龄令更小,表面作派也斯文,却也有不留面子直来直往的毛病,想到啥就说啥,声音比身高洪亮。“皇后倒也不对,视能效果太艳了,得是贵妃。”
这是个历史架空剧,故事背景设定特殊。北魏有杀母立太子的传统,剧中最基本的设定便移植于比。主角的生母钱妃惧怕杀生之祸又想增添自身地位,把所产婴儿谎报女儿抚养,封长公主。钱氏为门阀士族,门第高贵,却受皇权削弱,渐显颓势,企图重整羽翼,以东晋时“司马与王共治天下”为政治目标,想通过外威干政,由长公主周旋,达到皇权旁落钱氏的目地。整部戏主角的目地和手段都极尽私欲,却总能品出一点悲哀来,母族甚至希望其去女装登基,用皇帝诏令保族繁华。剧的终章却是主角穿着男装骑马消失在北漠,从此千载黄沙,世间再无名满天下的长公主,只有餐风饮露的侠客公子。
主角姓燕名璟,字蓝田。终局棋盘落尽,才知晚烟难存,玉石仍生。
宁郗敛了神色,走到凌羽程面前时已经是翻天覆地的变化,眼神清冽,还持着皇家教导出的端庄仪态。而长公主六艺皆全,被迟迟未得子的皇上当做皇子培养,本也是皇家联姻消磨门阀大姓的工具。皇帝希望他能通过姻亲夺了镇守边防的异姓王顾家长子顾息的权,却不知钱顾两家拍而合,只是棋子本身只得苦苦挣扎。
像当初迎娶钱妃一样。这个钱家唯一的幼女与父亲对坐落泪无言,过早慧的她知道父亲无子无以承列候,而她作为唯一的血嗣要嫁进宫门,这一大家子,幼时嬉笑玩闹过的庭院。随时可以散去。根基不稳,皇帝猜忌,乞骸骨都无法平息的祸患,居然要她这唯一的幼女嫁入宫中才心安。且不见同为元老大臣的陈家今已被流放至荒蛮之地,六族能杀的杀未死的充军,大背景下谁都自身难保。她入宫缓一的急尚可,那以后呢?钱家还有以后吗?
生母的悲哀铸就了他的悲哀。他是皇家的象征,也是枉作红玉的绿蜡,是虚假的端庄与美。
越尹恒这明白了宁郗的“灵”在何处。这是张氛围感极强极有故事性的脸,能将故事的情绪烘托至饱满。
“可惜,你本来就是演戏的苗子。”
最终凌羽程也只是轻轻点头。他对宁郗的态度一直是叹息,并不看好其选择的道路。
南韩的大型娱乐公司爆出奴隶合同时,他想,那宁郗中途易辙的目地何在呢。
当然并非每一家娱乐公司都是葛朗台,但凌羽程总觉得他的付出远甚于收获,说的了是不值得,回国发展。也太过于晚。
第一项戏是宁郗所饰的长公主走过御花园廊桥的一段长镜头。今天夕阳正好,不需要什么刻意的打光,也不需要后期的滤镜修饰,光影笼在他白玉般俊美的侧脸上,神情淡到似话本上善恶淡陌的仙,整体画面的配色却又是极艳的,又像不老实的花间女魅,却不相冲突。粉白相间的木芙蓉花瓣落在他的眼前,他伸手去触碰,,像是无心,却成了镜头中的有意。
在拍摄的那十几秒中,整个片场鸦雀无声。
实在是太美了,早已超出了性别的限制,展现出的只是符合人类最本能地对美好的需求。越尹恒手上的游戏赫然又是一局“game over”,但他却顾不上管,只是呆着望着那道殷红色的人影,和片场中的许多人一样,看愣了,许久未缓过神来。
先发声的依旧是凌羽程。
“这一条过了。方谦呢?该上到他对手戏了。”
搭戏的演员拿着剧本由衷地出声。“被震撼了...凌导我再背一遍词。”
凌羽程不耐烦地挥手。“你赶快!”
化为师见缝插针地看宁郗是否需要补妆,才放他到了第二幕戏的拍摄中心,对着一盘棋找感觉。
越尹恒低头重开了一局游戏。他觉得他帮宁郗上不了分,估计只有掉分的命。
耳机里流淌出熟悉的旋律。那时青涩的少年微哑着嗓音在唱:
I will give you a dream night
bite wine filled in the sky
invite to kiss the fire
他心中有一点火苗被轻柔的扰动,随着这声音散去,漫入天际。
(Fin.)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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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十年之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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