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若瑜和于适，算是班上到的比较早的学生，教室里稀稀拉拉几个人，大家都还不怎么熟，都是和认识的，分散着坐。
“我们，坐一起吗？”
于适指着靠窗，空着的两个座位，试探着问了一句。
“可以啊。”
分班名单上，也就一个于适她是认识的，不和他坐，她就得跟别人挤一桌，又得费力去熟悉陌生人，虽然这是迟早的事。
“女士优先，您请。”
于适拉开外边的那个椅子，动作夸张地鞠了一躬，宛如中世纪的绅士——就是绅士浑身上下透着搞笑气质。
裴若瑜抿唇一笑，从善如流地坐进去，配合着他：“平身。”
“串台了吧，怎么跑到清朝去了？”
正说着，其他同学也陆陆续续走了进来，周围很快坐满了人，裴若瑜前边那个男生刚放好东西，就转过身，热情地打招呼：“你们好，同学。”
裴若瑜眉头一跳，因为这哥们儿长得属实是有点……
显老。
本身就个子高，身形壮实，还偏偏下巴上全是蜷曲的络腮胡子，眉毛也浓，仿佛用烧焦的炭狠狠地在眼睛上方怼了两道，乍一看以为李逵转世。
那时候年龄小，脸上藏不住情绪，男生明显看出来了，但他不以为意，反而乐呵呵地摸着下巴：“都说我长的着急，我刚进来，还有老师以为我是家长呢，就我这长相吧，他有个好处，我现在十五是这样，以后五十也是这样。”
“不错不错，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实现了青春永驻。”于适附和道：“我叫于适，敢问兄台大名……”
“纪书轩。”
这下裴若瑜又是眼皮一跳。
这哥们儿可真是……名字和长相，各来各的。
裴若瑜也赶紧做了个自我介绍，刚说完，教室门被敲了敲，定睛望去，走进来一个微微佝偻着背的小老头，额头上几缕稀疏且花白的头发，面色倒挺红润，整个人看上去精气神十足。
“老班啊？”于适压低声音问了你一句。
“是，但好像说是代理。”
裴若瑜当然知道他是谁，张跃华，六班的数学老师，也是代理班主任，据说是等新招进来的老师可以上岗之后，就把他换下来，毕竟老头真挺大岁数了，父亲都曾经是他的学生，十五六岁正是最混不吝的年纪，万一给人家气出来个好歹……
“各位同学，自我介绍一下，我姓张，教数学的，也是你们的临时班主任。”老头转身，一手粉笔字写的潇洒飘逸：“张跃华，我就叫这名啊。”
底下稀疏地响起一片，“张老师好”的声音。
“行，今天也没啥事，把这表格传下去，填一下个人信息，然后就是……”
张老师的目光落到了裴若瑜身上，登时，一种不好的预感袭来，果然，下一秒，他就点了你的名：“裴若瑜，你，先暂时做咱们班的临时班长，带几个男生，去图书馆领一下课本。”
啊？我吗？
裴若瑜懵懵懂懂地站起身，老张鼓励似的，对她点了点头：“去吧，咱们班一共四十个人，别领少了啊。”
“班长，我陪你去！”
裴若瑜还没反应过来，于适先猛一下站了起身，主动的她想表示拒绝。
“我也去，支持咱们班长的工作。”纪书轩紧随其后。
有带头的，自然也有跟随的，十来号男生跟着裴若瑜去了图书馆，做了登记后，她按科目，一本一本认真数好，分批让他们抱回去。
于适是最后走的，四十本化学必修一，外加二十本语文延展课外阅读资料，他抱起来的时候，胳膊明显一弯。
“我来抱一点吧。”
“不用不用，这算啥呀，轻着呢。”说完，于适还故意往上颠了颠。
“你小心点！”
裴若瑜看的是心惊胆战，生怕他一个不小心，摔着碰着，自己还得想办法把他往校医室拖。
“能有什么事呀，就这点重量，哎我擦……”
最后一句，是因为于适走下图书馆楼梯时，脚底下一滑，一个屁股蹲，结结实实地坐在了台阶上，手里的书瞬间如天女散花一样，噼里啪啦撒了一地，有几本甚至还重创了摔懵的于适。
“没事吧！”裴若瑜吓了一跳，慌忙跑过去，伸手去扶他。
这一下摔的太重了，于适呲牙咧嘴的，胳膊不自觉抻着后腰，嘶嘶地倒吸凉气。
“没事，没事……哎呦，尾巴骨要折了……”于适哭丧写脸，抓住裴若瑜的手，他的手很大，骨节分明，掌心干燥，蔓延出一股力量感，就顺着这股力量感，他缓缓站起了身，五官皱成一团，愁眉苦脸地揉着摔到的地方。
“真没事？用不用去医务室看看？”
裴若瑜紧张地问道，于适摆摆手：“真没事，就摔了一下，我打篮球的时候经常摔……哎呦，就是真的有点疼。”
裴若瑜左看看右看看，确认他真的没事了，才忍不住笑道：“叫人乱得瑟，现在好了吧，摔疼也挺活该。”
“我都这么疼了，你也不知道安慰安慰我。”于适轻轻撅了一下嘴，裴若瑜发现了，他就有这个习惯，喜欢无意识地撅嘴。
“安慰安慰。”裴若瑜敷衍了事地说了两句，刚要准备蹲下身子，去将散了一地的书本捡起来，这才发现，自己还拉着陈小舟的手。
后知后觉的，红晕爬上了脸颊，阳光格外炽烈，裴若瑜做贼心虚似的，猛一把甩开了于适的手，带着一张富丽海棠似的脸，俯身去捡书本。
于适也蹲下去，身子因为动作往前倾，擦过裴若瑜的脸时，她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薰衣草洗衣液的味道，和几道透过他纤长睫毛，洒落在她鼻尖的阳光。
裴若瑜转过头去，避开了那些阳光。
把书都捡齐后，于适还要自己一个人搬，被她拦住：“别了，留神再摔一下。”
开学报到的第一天，基本也没别的事情可以做，登记了信息，发完书本之后，老张简单地讲了两句，就是希望同学们能处好同学之间的关系，遵守学校的纪律，平平稳稳地度过这三年。
这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的三年。
至少2018年的六月，窗外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裴若瑜坐在高考考场上，咬着笔头，绞尽脑汁地思考着压轴题该怎么答的那天，还是恍惚觉得，踩着细碎的阳光，走进嘉威的大门，仿佛还是昨天。
打铃之后，老张说你们可以回家了，但单独留下了裴若瑜，说是要交代一下班长的工作。
“……这个是咱班的花名册，以后有事照着名单来……”
办公室内，老张细致地叮嘱着裴若瑜，对面坐着个中年男教师，是隔壁五班的班主任，抱着个茶杯，有滋有味地喝着。
“回去统计一下咱们班申请补助的学生，还有团员人数，不着急，过两天交也行。”
“好。”裴若瑜点点头，嘴唇嗫嚅了两下，还是鼓足勇气，问了句：“老师，为什么，要我做班长？”
“中考入学成绩你是咱班第一，够不够？”老张笑了笑：“先当着呗，等你们新班主任来了，会举行选举，到时候不想干了，直接撂挑子就行。”
“新老师什么时候来啊？”
话一出口，裴若瑜自觉有些失言，毕竟，这看上去真的很像自己迫不及待，要卸掉这个班长职位的模样。
“也就过个一两周吧。”
“行，谢谢老师了。”
裴若瑜刚要走，老张又叫住了她，拉开自己办公桌的抽屉，从里头取出两个小芒果：“拿去吃吧，可甜了。”
“啊，不用了……”
要拒绝，老张却不容置疑地把芒果塞进了她手里：“拿去吃拿去吃，我也吃不了这么甜的东西了，别浪费。”
裴若瑜没法，只能收下，再次感谢老张。
回到家的时候，母亲已经把午饭做好了，米饭，配一个彩椒炒鸡腿肉，一个洋葱炒土豆片，外加一碗山药芙蓉汤。
依旧是三个碗，三双筷子。
裴若瑜看了一眼端端正正摆在父亲曾经位子上的碗，低下了头。
“回来啦？”母亲接过她的书包，示意她快去洗手，然后吃饭。
“嗯。”
“开学第一天怎么样啊？老师和同学都挺好吧？”
“挺好的。”
裴若瑜想跟母亲说于适的事，说你们之间真挺巧，中考完在去成都的火车上相识，现在又是一个班，还想跟母亲说，他摔了一个屁股蹲的事情。
可是，去成都的时候，正是父亲出事的时候，未免会引起母亲的伤心，以及……她现在，好像没有心力，再听自己叽叽喳喳了。
曾经放学回家，吃饭的时候，父母都会很耐心地，听她一边吃，一边讲学校里发生的趣事，什么谁谁谁把校裤穿反了，某位校领导讲话时的口音真好笑……
可现在的饭桌上，只有沉默，沉默着咀嚼东西。
母亲又忘放盐了……
“妈……”
“你杨阿姨，说要给我介绍对象。”
“啪嗒”，筷子从你手里滑落，掉在了餐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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