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伊丽莎白敲开安娜的房门，和她抵足同眠，两姐妹说了很多。
其实大部分是伊丽莎白在说，安娜只是沉默地听，问她听完有何感想，她只重复一句话：“我不会离开你。绝对不会。”
*
第二天，安娜借口给丽莎·罗斯上钢琴课，早早出了门，一直到夜幕降临才回家，回来就把自己关在房里，拒绝和伊丽莎白说话。
第三天，伊丽莎白早早起床，做了安娜最喜欢的法式吐司、可丽饼和舒芙蕾。伊丽莎白通常不会在一天内做这么多甜品，尤其现在还没到早上八点。但安娜已经两天没笑了，今天是安娜在她身边的最后一天，她想看到安娜的笑容。
一双小手忽然环上她的腰腹。
“莉莉，对不起。”安娜软声对她道歉。
伊丽莎白从来都没办法在妹妹撒娇的时候还硬起心肠。
她转身抱住妹妹，“别再跟我赌气了，好吗？”
安娜在她怀里点头。
伊丽莎白：“先吃早餐，吃过早餐，我送你去找你妈妈，好吗？”
安娜沉默。
伊丽莎白摸摸她的脸：“你可能现在不认可我的做法，但这是现阶段对你、对我来说最好的选择，相信我，可以吗？”
安娜看着伊丽莎白，琥珀色的眼睛里有着伊丽莎白看不懂的悲伤。
“莉莉，你真的很想我去伯明翰生活？”安娜问。
伊丽莎白点头，“是。”
安娜：“好，我去。我从来都信任你的决定，这一次也一样。”
伊丽莎白松一口气，夹起最后一个可丽饼，“来，先吃早餐。”
*
十点正，伊丽莎白和安娜出现在波莉和约翰入住的小旅馆柜台。
旅馆里只见到波莉，没见到约翰，伊丽莎白问起，波莉便说：“家族事务，约翰要临时去处理，分不开身。”
她拿出火车票：“十一点回伯明翰的火车票，我已经买好了，我们出发吧。”
安娜看一眼波莉，波莉点点头，看着伊丽莎白：“事情我都安排好了，可以出发了吗？”
三人一起走出小旅馆，登上伊丽莎白和安娜来时乘坐的出租车，很快来到国王十字车站。
安娜依偎在伊丽莎白的怀抱里，一刻也不舍得离开。
伊丽莎白环抱安娜，右手轻轻拍抚她的背脊，像小时候一样安慰这个妹妹。
或许是最后一次了。
伊丽莎白看着窗外飞快向后退的景物，伤感地想。
出租车在车站前停下，司机把行李搬到候车厅，拿了伊丽莎白的小费，给伊丽莎白鞠躬，然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安娜看着司机笑容满面离开，打趣道：“其实莉莉你不给小费司机也会很高兴的，为美人服务的机会可不是天天有。”
伊丽莎白戳一下妹妹的脑门：“调皮。司机为我们服务，我们给钱是应该的，这是别人养家糊口的工作，知道吗？”
没有司机帮忙，她给安娜整理的这四大箱行李可怎么搬？她可搬不来。
伊丽莎白最近一直在收拾行李，她自己的，还有安娜的。
安娜的行李很多，足足有四个大箱子，大多是衣服，还有一些口红、雪花膏等的日用品，此外就是安娜小学到中学的毕业证书，她从小到大的照片，安娜名下的银行存单，等等。
安娜敛去笑容：“莉莉，我不想离开你。”
伊丽莎白笑意凝结：“安娜，你不是小孩子了。不要任性。”
安娜抱住伊丽莎白，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滚：“你送我到伯明翰，好吗？”
伊丽莎白拿妹妹的眼泪没办法，但她不能答应妹妹这个请求，只能叹着气拍着妹妹的背，向波莉求助：“格雷女士，你劝劝安娜。”
波莉却在候车厅里四处张望，伊丽莎白不快：“你在找谁？”没看见女儿在不开心吗？
波莉：“稍等，我找了人来帮我们。”
找人？找什么人？
没等伊丽莎白提问，波莉挥挥手，不远处一个身穿黑色长大衣的男人向这边走来。
那个男人五官棱角分明，仿佛刀刻斧凿一般，身材魁梧挺拔，一身阳刚之气，有点像查尔斯从战场回来后的模样。
是那天在教堂门口说她挡路的男人。伊丽莎白认出来。
波莉为她介绍：“约翰没空，这是我另一个侄子，汤米·谢尔比。汤米，这是我女儿安娜，这是安娜的姐姐伊丽莎白。”
安娜怏怏离开伊丽莎白的怀抱，和这个陌生的表哥打招呼：“早安。”
“早安，谢尔比先生。”伊丽莎白也向他问好。
汤米看一眼新鲜出炉的表妹，又看一眼表妹的姐姐，“早。”
伊丽莎白对汤米这种隐约的凝视感到不自在，小声嘟囔：“有必要特地另外找人来伦敦接吗？”
没想到汤米竟然听清了，“女人独自搭火车不安全，尤其有你跟着。”
这是在夸她漂亮？
伊丽莎白撇嘴，这人真不会说话。
安娜却很认可：“对对，莉莉从小出门就有很多男人跟在后面，所以莉莉以前很少出门。”
伊丽莎白：“……”这是事实，她无法反驳。
“莉莉？这是哪里的说法？”汤米拿出香烟盒，点了一支烟。
安娜：“莉莉小时候发音不准，读自己的名字’Elizabeth’总是……”
伊丽莎白打断：“时间不早了，你们快上车，不要耽误行程。”她指着候车厅中央的时间，此时已经是十点三十分。
安娜坚持把话说完：“莉莉总是把自己的名字读成’Lilibet’，爹地妈咪就这么叫她。”说完，对伊丽莎白露齿一笑。
伊丽莎白拿这个总爱对自己调皮的妹妹没办法，“好了，你该上车了。松手。”伊丽莎白想抽出被安娜挽着的手臂。
安娜不肯：“我不要，我要你送我到伯明翰！不然我就不去！”
伊丽莎白：“我们出门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波莉站在女儿一边：“伊丽莎白，你就送送安娜把，送她到伯明翰，不会耽误你很多时间的。”
安娜：“我都听你的话去伯明翰了，你送送我不行吗？”眼眶里迅速积聚起泪水。
伊丽莎白叹气，不知是为自己在妹妹面前从来灵活后退的底线，还是为即将到来的别离。
“好。”
*
车厢里。
两排相对的座位，一边坐着两个人。汤米和波莉坐在一排，伊丽莎白和安娜坐另一排。
安娜仍旧挽着伊丽莎白的手不肯放，脑袋靠着伊丽莎白的肩膀，伊丽莎白也不舍得拒绝妹妹最后的撒娇，温柔似水的目光一直投注在安娜身上。
她说着自己对安娜的规划，也不管对面两姨侄听不听：“安娜在伯明翰可以继续当老师，教人弹钢琴，或者画画。不要把安娜当成金丝雀保护得密不透风，更不要把安娜关在家里，这样对安娜长远来说没好处。任何人都应该有独立生活的能力，不能被人当成宠物一样，斩断自保的爪子，钳去锋利的牙齿，做一只无害的、被驯化的老虎。”
说到最后，伊丽莎白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在说安娜，还是在说她自己。
最后是安娜打断了姐姐的自言自语：“莉莉，我想听你唱歌。”
伊丽莎白一怔，笑道：“好啊。你想听什么？”
安娜整个人依偎在姐姐怀里：“什么都好，姐姐唱什么歌都好听。”
伊丽莎白想了想，唱了自己最熟悉的《摇篮曲》，战争爆发之后，她唱得最多的就是这首《摇篮曲》，那些带着PTSD离开战场的老兵很喜欢听。
轻柔的歌声荡漾在这个嘈杂的环境中，很快，伊丽莎白感到自己肩上的脑袋越来越重，越来越重。
安娜睡着了。
波莉把伊丽莎白和安娜的交谈收入眼底，一转头，却发现自己的侄子竟然也靠着车窗睡着了。
现在是你睡觉的时候吗？
她真想把这个侄子摇醒，但看见侄子泛着青黑的眼圈，还是放他去睡觉。
包厢里只听得见轻柔的歌声。
*
火车鸣笛的声音叫醒包厢里的人。
伊丽莎白捏了捏被安娜枕得有些发麻的肩膀，站起来想帮忙拿行李，正好躲一躲对面不时投过来的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
那四个沉重的大箱子她抬不动，帮忙拿个小包还是可以的。
“坐着不用动，行李员会帮忙。”汤米制止了她。
伊丽莎白抿唇，还是坐了回去。
不一会儿，果然有行李员来帮忙。
伊丽莎白跟着安娜母女下火车，来到火车站外。
车站门口拐角的地方，有一辆黑车正在等候，波莉带着两姐妹径直朝这走来。
车旁有一个戴报童帽的男人在等候，模样和汤米、约翰有几分相似，想必又是安娜的另一个表兄弟。
对方向波莉打了个招呼，跟安娜道好，又冲她点头。
这里就是她今天送行的终点了。
伊丽莎白站定，最后一次拥抱安娜，最后一次叮嘱：“安娜，自己多保重。”再多的叮咛她已经说过，没有必要再啰嗦。
安娜绷着脸：“莉莉，我说过，我不会离开你。”
伊丽莎白刚想反驳，身后忽然有一双铁掌梏住自己，有人拿毛巾捂住自己的口鼻。她只问到一股微甜的气味，再之后，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把"Elizabeth"读成"Lilibet"的是伊丽莎白二世，这里借用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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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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