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心吗？”身旁的人转过头来问她，声音很平稳。
丁舟杰摸爬滚打多年锻炼而来的演技总能在他需要的时候派上用场，于是一切都显得那么漫不经心，听不出他藏起来的callback设计。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小心思是极地冰川上覆盖了积雪的尖顶，远游的旅人还只能看见冰山暴露在外的一小部分之时，其实庞大的根系已经深深扎进海洋的肌体。
涠洲岛的空气总是很潮湿。微咸，像眼泪一样。
水分会让有质感的故事变得沉重，丁舟杰想。他比任何人都更敏锐地察觉逼近尾声的剧情。每一分钟呼吸都在变成比上一分钟更费力的事情。他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大脑——就要到最后了，他想争分夺秒地埋下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伏笔。
但虞书欣好像一无所知。她用漂亮的眼睛回看他，在海风中大声回答：“开心晕了！”
非常口语化的表达，和《月光变奏曲》里的台词并不完全一样。他应该为这种情节上的出入而感到酸痛，他不是昼川，虞书欣也不是初礼，完美的恋爱故事与他们的实际相差千里。但丁舟杰却莫名其妙轻松了下来，好像逼仄的空间被注入了一点新鲜的氧气。
那太好了，丁舟杰想，至少你在开心。
层叠的海浪也好，绚烂的烟花也好，五年前的故事也好，五年后的现实也好，至少你都在开心。
没有更多的祈求了。爱是瞬间的烟花，是短暂的冲动，是无法控制的荷尔蒙，是与现实世界格格不入的理想主义。丁舟杰比任何人都更加明白走到今天有多么不易，关于未来，他和虞书欣有同样的野心。野心不是贬义词。这个行业当中，太平淡的理想容易被淘汰，太过急切的渴求又总让人盲目。如果讨论未来，就无法避讳一往无前的决心。
虞书欣开着小号在产出博里四处乱窜的时候，造型师正用海盐水给她蓬松头顶，要用卷发棒灼热的高温反复打磨，才能带出那个最漂亮的弧度。连日的高强度工作让人疲倦，女孩仰身向后打了个哈欠，卷棒擦过头皮，她被烫得下意识地往回一缩。造型师也吓了一跳，颠来倒去地把“实在不好意思啊虞老师”念叨了十几遍。
虞书欣重复了两次其实是自己的错，对方的情绪也没能变得更高昂，于是半妆的大明星像小仓鼠一样鼓起脸颊，用永夜星河剧宣直播时那种奶凶的声音逗她：“不是你的问题——不许再道歉了！”
造型师被迷得七荤八素，哼哼了好几句这也太可爱了吧，摆弄头发的手更加坚定，发誓要精准定型女明星的每一根头发丝。
成功拯救自责的工作人员并让化妆重回正轨后，她重新点亮手机，又读了一遍那篇还在连载中的丁舟杰文学最后一段。
那天丁禹兮是在想这个吗？如果拿去问他，他会不会承认？难说。其实不拍戏的时候，虞书欣觉得他像一只严防死守的蚌，太柔软，又藏了太多的珍珠，所以没办法坦然地向世界交付空隙。得到过又失去的人，总比无知者要来的惶恐焦虑，因而粉丝经常把他写成胆小鬼——丁舟杰在所有的同人故事里始终摆脱不了谨言慎行。
“好不好看好不好看！”微信上弹出5G冲浪网瘾少女的新消息，“我跟你说的吧，这个作者超厉害的！就是更新太慢。”
“挺好看的。”虞书欣回复她实话，思考了十秒，追加，“你给小丁看过吗？”
“给鸡柳看过。”祝绪丹的打字速度快得出奇，“放心吧！亲姐弟之间也不是什么都说的哈哈哈！”
虞书欣回给她一个凌妙妙表情包，切回博文看了眼作者的ID，“蜜桃青柠气泡水”，啊，这是小月光的粉丝，还挺恰如其分的比喻。酸涩的，微甜的，在舌尖上爆裂开后又迅速消失的感情，绝佳的夏日限定。
她想了下，向某人发出亲切的问候：“丁老师做完造型了吗？”
“差不多了，准备去拍照。”两分钟后丁禹兮回复，“虞老师进度怎么样？期待今晚的百变欣欣子！书包仔表情.jpg”
虞书欣狡猾一笑，也不管没盘完的头发上还别着定位夹，转了圈角度，找到最合适的面光咔嚓来了张自拍，快速修了一下，点击原图，发送。
照片中的女孩被雨过天青色的礼服包裹着，像一支纤长的、正在曦光中抽茎的兰花。重重叠叠、海浪般的裙摆全都簇拥向她，白皙晶莹的肩膀涂了亮闪闪的银粉，流光溢彩的小美人鱼。和跨年那晚不一样的漂亮。
发完她就丢下手机和工作人员核对行程去了，全然不知网络那头的丁禹兮在保存完她的自拍后因为要不要回礼一张而陷入了新一轮内心交战。不发，是不是不太自然？朋友间互发照片再正常不过，竹林四侠经常在群里点评彼此的新造型，庆功宴的时候杨仕泽还因为粉底色号不合适被嘲笑了一整晚。发的话……也许太像孔雀开屏呢？
“丁老师，布景好了。”门口有人叫他。
年轻人叹了口气，把手机倒扣在桌上起身。穿过幽深走廊的时候，想起那句洗刷热搜的粉丝创作，“丁舟杰是个胆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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