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万籁俱寂。
绫人坐在案桌上，一旁放着一盏小灯，幽幽照亮桌案上的公文。
桌子前面，后面，甚至绫人周围一圈，都叠满了书本。
“兄长，我进来了。”妹妹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门被缓缓拉开。
绫华裹挟着冷风走到绫人案桌前，后面跟着个姑娘。
“兄长大人。”
绫人没有抬头，脑袋被一大堆公文挡着，只有略带笑意的声音从壮观的“书海”那边传来，有点闷闷的。
“今天怎么没跟旅行者黏在一块，大晚上的反倒跑到我这来了。”
“哥！你能不能正经点。”绫华拿着扇子掩住了自己上挑的嘴角，然后，立马沉下声来，“我这次来，是为了托马。”
绫人这才抬起头来，将书桌上的公文推到旁边，他扫到面前托马准备的奶茶，悄悄将奶茶向自己的方向挪了挪，而后，他才眯眼看向绫华身后的女子。肤白若雪，媚眼如丝，脸上略施粉黛，便已是倾国倾城。
“小女沐林。”女子匆匆瞥了绫人一眼，连忙垂下头，“拜见社奉行大人。”
“在下神里家家主，神里绫人。”绫人眼中含笑，“沐小姐不必这么拘束，说起来，社奉行不过是服务百姓的普通职位罢了。”
沐林闻言，这才慢慢抬起了头，看到了跪坐在案桌前的社奉行。男人俊美的脸庞并没有露出一丝不愉悦，浅白色的衣装边缘搭配着颇显身份的金丝镶边，背后是硕大的神里家家徽。一双眼睛更是摄人心魄，与传闻中手段雷厉风行的社奉行大人的形象相去甚远。
沐林眼神有意无意在社奉行大人的脸上游走，确定自己的失态落入绫人眼中，随后摆出一副自知失态又强行镇定的样子：“大人说笑了，奉行大人地位超然，哪有普通一说，只是没想到连样貌都这样……”
绫华在旁边咳嗽了一声。
沐林这才故作惊慌道：“小女失态，请社奉行大人恕罪……”
绫人皱了皱眉，放下了手中的笔，意味不明地看向了绫华，心下纳闷。
社奉行管理祭祀仪式已久，神里屋敷一向清净，除了旅行者，其他人入家宅都要经过家仆们的甄选，像是这样来历不明却能被绫华领进来的实属罕见，而且刚才绫华竟然还帮着她。
“无事——不过沐小姐，不知此番拜访所谓何意？或者说，是什么人让你来见我？”神里绫人的语气依旧温柔，只是绫华一下子听出了兄长话里的试探。
这话显然不只是问沐林的。
绫华故意别开绫人的视线，往窗外托马的房间撇去。
此刻的兄长像极了一只快沉不住气的狐狸，话里话外都表达着：这人明显意图不轨，到底是谁这么大胆送进来的？！
果然，绫人见妹妹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丝毫没有要接话的意思，脸上毫无波澜地低头审阅起公文，只是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看进去。
“大人，小女来此……”
沐林话说一半，绫华突然又咳嗽了一声，“姑娘，我看兄长今天职务繁忙，估计没有时间谈事，不如先由家仆领着在客房住下，改日再议，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沐林郁闷自己还没跟奉行大人说上几句话，也还没来得及秀“茶艺”，颇为失望地点了点头，跟着家仆走出了房门。
绫华憋着坏，看哥哥还在装模作样看公文，假意道：“既然哥哥这么忙，我也不好过多打扰，还是去陪旅行者好了。”
就在电光火石之间，前一秒还悠然坐在案桌前的绫人后一秒就闪到绫华身后。
“绫华你这是干什么？”绫人怎么都忍不住了，“你这是看哥哥情路坎坷，想要再添一把火？”
社奉行大人此刻的威严荡然无存，飘散空中无影无踪。
“兄长大人不要生气。”绫华眨眨眼，意味深长，“我怎么敢这样带人进来？”
“……”
屋子里一瞬间就安静下来了。
能让绫华亲自带人到自己面前，绫人实在想不出除了托马之外的人。
“什么？他这是纯心气我吗？”绫人跪着的身子腾得一下就要站起来，又被绫华重新按回了原处。
哪里还有一个社奉行该有的样子。
“珍惜眼前人吧。”绫华的眼神前所未有地郑重其事，“家主当初看上托马的不就是忠诚吗？”
绫人的眼睛狠狠颤动了一下，忽略了绫华的问题：“只可惜眼前人非心上人。”
——如果有人褪去了忠诚的外衣——
——你还会爱他直到生命尽头吗——
“可是兄长又有什么办法呢？”绫华继续道，“兄长也是希望稻妻稳定和谐，百姓安居乐业的吧。既如此，兄长难道忘记神里家的家规了吗？！”
绫华抬起头，粉红色的发绳衬着淡蓝色的头发：“永恒，是将军大人的意志，也是我们毕生追求的东西，不应该有任何东西阻挡我们追随将军的脚步。”
“绫华你不要这么死板。”
“哥哥！你知道这不是死板，这是家规，是守则，也是你的家国理想。——个人私情，本该与理想相互印衬，如若情感与你要走的路相违背，说明这段感情本来就是孽缘，为什么不能割舍？”
“家国理想也包括家。”
“托马他本来就不是我们神里家的人。”绫华的眼睛充盈了泪水，在最亲近的哥哥面前，她脱口而出。
“绫华……你。”
“兄长，你杀那个刺客的时候，怎么就毫不心慈手软……”
绫人的脸庞在灯下白的像是要发光，俊美的脸上显现出犹豫。
“绫华，你我多年走过来，我难道能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吗？”绫人放下手里的公文，眼睛里满是悲伤。
——“我早已派人去了。那些是神里家的死士，托马还不知道他们的存在。”
顿时，绫华说不出话来了。
明明刚才自己是那个劝哥哥劝得最凶的，事到临头，却有些不知所措。
她苦笑一声。
稻妻安定了太久，导致绫人收起了温柔表面后的黑暗面孔，让绫华短暂忘却了哥哥的手段和城府。
兄长大人自然是极好的，无论是当年孤身撑起神里家，还是现在雷厉风行的做事方法。
只是，到头来，对绫人，对托马，是不是都太残忍了……
时间随着屋内的沙漏缓缓流过，仿佛凌迟的刑具一寸一寸破开皮肤，行刑者感受不到痛楚，只能看到从血肉里沁出的鲜血，刀寸寸入骨，最终剖开将要被丢弃的、仍在跳动的心脏。
马上就要到时间了，托马能打过那些“刺客”吗？
会不会，托马早就发觉了不对劲，知道是我想让他死，所以根本不会反抗呢？
绫人感觉公文上的每个字都在空中飘了起来，晃晃悠悠，让人心烦。
他思考了良久，终于起身，走出了房间。
夜风吹在绫人的脸上，甚是凉爽，左侧海岸边翻涌着小小的浪花，家宅里的池塘里游动着鲤鱼，月光柔美，树影摇曳。
绫人晃悠着晃悠着，习惯性来到托马的卧室旁。
绫人瞥见托马房子周围埋伏的人，神色暗淡了一下。
那些黑暗中的影子声音极轻：“家主，行动还继续吗？”
“继续。”绫人声音冷淡。
“是。”
黑影们又退下去了，绫人尽量收敛气息，轻轻推开了托马房间的门。
房间里的蜡烛全都熄灭了，空气里只剩下蜡烛熄灭时的淡淡焦味和托马omega的信息素。
“托马？”
房间没有回应，托马均匀的呼吸从床上传来，明显是睡着了。
但绫人还是感觉不对劲。
平日里像小狗一样警惕的人今天怎么会？就这么毫无防备地睡着了？
绫人掐着时间，慢慢接近托马的床。
黑暗给绫人盖上了一层保护层，让绫人永远高悬着的心慢慢沉静下来，有东西在心口压抑了很久，似乎将要爆发而出。
就在绫人靠近的那一刹那，托马从床上一跃而起，一下子就制住了绫人。
绫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托马卸了武器。
托马的脸上满脸惊恐和不安，像是受惊的小狗努力压制着让自己恐惧的东西。
“家主大人，我梦见……我梦见你要杀我……”
黑暗的屋子里明显是托马以下犯上地禁锢着家主，可屋外微微透进来的月光反射着托马流泪的脸庞。头上的发饰微微从额头上脱落下来，反而显得很狼狈。
绫人两只胳膊被托马握在一起死死压着，托马的脸上泪水不断从脸上滑落，无故触动了绫人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他温声：“托马，你梦里的东西跟现实毫无相关，你何必放在心上呢？”
“绫人……绫人……我……。”托马摇着头，“太真实了，就连你刚才缓缓靠近的脚步声给我的感觉，都一模一样。”
好一个一模一样……
“托马，你这样让我该怎么办呢？”绫人像是在自言自语，紫色眸子盯着托马，托马这才如梦初醒般猛得放开绫人的手。
“家主大人，是托马僭越了！”
“托马，你僭越的次数还少吗？”绫人无奈道。
他记得风雪中的天守阁，记得少年冻晕时的脸庞，记得普天谩骂下托马毅然决然留下来的语气，记得刺客身上搜出来的熟悉字迹。
“……”
托马听了绫人的话，羞赧地愣在原地，不知道回答什么，只好顺口提起自己下午遇见的女子：“家主大人，沐林怎么样，我下午听她说有急事想见大人一面，于是便帮了她一个忙。”
“她性子挺好，没给家主大人添乱吧？”
他不知道门外的家将已经将箭搭在弦上，只等着给自己致命一击。
直到现在，托马都在为绫人处处着想，生怕有什么做的不够好的地方，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勾结外人的模样。
可绫人向来是宁可错杀一百，也不愿放过一个的。
“刺杀”的时间到了。
空中传来数十声极轻的拉弦声，托马猛地将绫人挡在身后，神之眼爆发出元素力，火元素盾死死围绕在绫人的身边。
也在那一刹那，绫人的脑子还未反应过来，他的手早就迅速提起波乱，瞬间砍断从外面射进来的箭。
喘息之际，绫人暗暗发出终止行动的指示，却只听见一旁的托马用极低的声音缓缓道：“绫人，如果我现在解释，你会听吗？”
辽阔的海面有一艘轮船经过，尽管只是一瞬间留下蓝白色的痕迹，还是引动了表层水的轻轻颤动。
原来他都知道。
“托马……你好傻……”
还是那轮皎洁的月光下，绫人感觉自己的脸上有一滴水流过。
这是从他眼眶中溢出来的，自从当上家主后再也没有拥有过的……
泪水……
绫人：呜呜呜水元素有点充盈了哈（我怎么舍得杀我老婆哭唧唧）
家将们：颠公……
真心感谢每一位看文的姐姐，由于能力问题，文肯定会有逻辑上的，剧情设定上的，还有人物ooc等问题，我也很尽力尝试塑造出绫托cp的那种主仆情趣和拉扯感（不过结果可能不尽人意）
总之，真的非常感谢大家的包容与支持啦，鞠躬磕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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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五杯奶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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