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绝云间，踏着千仞峭壁，一路行至奥藏山山脚。山间云气缭绕，沾湿衣袍，路远地滑。一不留神就会滑下万丈深渊。沈客叹了口气，倚着崖壁赏了半晌后，终于抬手揺响了涤尘铃。
丢人就丢人吧，这种地方，还是得找人接应一下。
铃音一起，便听得头顶万仞之上传来一声清亮鹤鸣，云气皆为之振荡。
有一白衣蓝袖少女驾鹤而来。
她赤着雪白双足稳稳踩在地上，一双水杏眼流光睇眄，与沈客对望着，笑道：“你来了。”
沈客掸了掸衣袍，闻言亦笑：“是，我来了。”
留云借风轻咳两声，强行煞了风景：“我说你们两个，适可而止一些。有什么情上去再叙，大家可都在等着。”
归终“噗嗤”笑出声，少见的没有和她抬杠：“好啦好啦，我知道啦。”
她朝沈客伸出手，五指纤纤，掩在广袖之下。沈客笑着摇头，也不多言，利落地握住她伸来的手，顺势被她拉上了留云借风背上。
归终笑道：“坐好了！”随后便又是一声鹤鸣。
仙鹤展翅，朝奥藏山顶而去。
奥藏山顶，此时热闹非凡。
诸位真君皆在。歌尘浪市，移霄导天，鸣海栖霞……摩拉克斯坐上位，淡定饮茶。马科修斯彼时尚是一俊秀少年，作为炉灶之魔神的他拥有一手好厨艺，是以在一旁整治酒菜。
沈客甫一落地，便扬声笑道：“下酒菜有了，那我的酒可备好了？”
众仙齐齐笑道：“尽可放心，如何少得了你杯中之物！”
沈客道：“那我便可落座了。”
待沈客坐定，又问：“诸位真君，今日可是庆功宴？”
理水叠山道：“不然呢？”
她自顾自给自己斟了杯茶，抿了一口，咂了咂嘴后笑道：“今儿，既是庆功宴，亦是我的饯别酒。诸君，待会儿莫忘了多敬我几杯，毕竟日后再想如这般相聚，怕是难了。”
“你背叛了我。”少女用一个陈述句，钉死了事实。
“……是。”
她本就没打算分辩。
她道：“你并不意外。”
少女笑道：“背叛而已，不正是我喜欢的戏码么，有什么好意外的。”
哪怕对象是她自己。
吉蒙里接着道：“即便如此，我也还有一战之力，摩拉克斯想接手此地不会太容易。”
沈客笑道：“所以，君待如何？”
“这游乐场反正我也待腻了，退出游戏也无不可。不过，我有一个条件——”少女漂亮的眉眼高挑，将食指一点，正正落在她身上，“你得随我一道离开！”
“噗——”
听到这里，一口茶水被苏念念尽数喷了出去，还险些呛到自己，只能说幸好钟离没坐在她正对面。
好家伙。
好家伙！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吉蒙里是个大变数！
一个有实力的魔神，兼女主的顶头上司，手里捏着魈的小命，还暗恋女主，后面不出点岔子那可真是没天理了。果然，现在真把她磕的cp拆了个七零八落！
苏念念急急追问道：“卧槽……不对，是我的天呐！所以后来呢？沈客就这么跟着吉蒙里走了？归终不拦她？你不拦她？魈呢？她不管他了？”她听了几天故事新磕的cp就这么给拆了？
一连串的问号几乎令人应接不暇。
钟离轻啜茶水，垂眼道：“谁能拦得住她呢？”
她那样的性子，谁能拦下她呢？
去时莫非是没有人劝么？
“沈客！她是暴君，你要去做奸臣吗？！”
——你不是想青史留名的吗？此一去，和这样一位魔神牵连在一起，你必声名狼藉，为万世唾骂！滚滚红尘之下，谁记得你的真心？！
而沈客又是如何回的？
她朗笑道：“君既爱人，某敢不尽心竭力？自当提三尺剑，为万世开太平。待他年功成，是非功过，尽由后人评说。”
苏念念眼巴巴地望着钟离，催他快讲后面：“所以后面沈客是和吉蒙里一起走了吗？”
钟离看着她，极轻微地叹了口气。
——她怎会是她呢？
归终将玉色的酒葫芦替她系在腰上，里面满装着陈年的烈酒，走路间有晃荡水声。
他们将她送下绝云间，还待再送一程之际，沈客“诶”了一声，剑穗一荡，回身拦道：“有道是‘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诸君不必再送，到此便好。”
有山风徐徐而来，吹动她所佩玉环，叮咚作响。天边暮云低垂，有金光将破，一线光明在望，可到底掩不下这离别的萧疏。
沈客扬眉浅笑，一一与众人垂手作揖拜别。
最后，她立定在归终身前，两人相顾无言。随后沈客缓缓抽出佩剑，单膝跪地，捧还“含光”。
她道：“沈客有始无终，愧对主君。这柄‘含光’，我受之有愧，是以奉还于君。”
归终垂着双袖一动不动，她道：“这柄剑，我是以朋友身份相赠的，你还错情了。”
沈客摩挲着含光如水的剑身，抬眼笑道：“那便，一并还了罢。”
语毕，她将它轻置于地，再拜，起身而去。
走得何其决绝。
在沈客走远之后，归终才问：“还有相见之日么？”
她的声音在暗色苍穹笼盖下的群山间回荡。
长夜将尽，晨曦欲曙之际，蜿蜒径道上骤然起了歌声，拂动山岚。
“浮世梦中梦，布衣材不材，弹铗狂歌莫浪猜。埋，愚贤何用哉？青山在，月明归去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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