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离岛，万国商会。
暗夕在不远处张望了会儿，直到勘定奉行来这里催税款的人都走了，才慢吞吞地踱步现身。
一个多月以前，如冈崎老爷所说，稻妻的执宰——御建鸣神主尊大御所，亦即雷电将军，颁布了“眼狩令”。
本就火药味浓重的群岛，被这一把火直接点燃。
听闻西边的海祇岛举兵叛乱，组建了反抗军，意图推翻眼狩令。
天领奉行飞快组织军队，估计这时候已经两方交战，打起来了。
据明里暗里传来的消息，海祇岛一方的反抗军并非一击即溃，反而稳住了阵势。
没有一鼓作气击败敌军，天领奉行再急，也只能驻扎下来，打起了持久战。
稻妻境内，也开始了大肆收缴神之眼。
本来便不堪忍受锁国令的民众，在进一步人心惶惶的局势压迫下，逃离稻妻的人越来越多。
宵宫这几日不知在忙些什么，在着手筹备两月后的烟火大会时，才发现一种来自璃月的稀有矿物存货不够了。
稻妻城内各个商铺的外国货物都早就告罄，连乌有亭里的蒲公英酒都缺货很久了，更别说矿石。
暗夕这一个月来借住在宵宫家，跟着她学制作烟花的手艺。
她向来看不得美人忧心，自告奋勇来离岛的万国商会打听是否还有存货。
还没进万国商会的门，暗夕便瞧见一个许久未见的人影从里面走出来。
高高挑挑的青年，相貌清俊，身着青衫长褂，手里还附庸风雅地抓了把折扇，悠悠晃着。
好看的脸上扬起闲散的得意浅笑，下阶梯时步履分外轻飘飘的。
直到青年抬头，看见了面前不远处，那双熟悉到令人毛骨悚然的金棕凤眸笑意盈盈地投来视线。
他冷不丁冒了满身冷汗，把折扇收起，快步上前，状似热情地招呼：“哎呀，这什么风，竟把大人您给吹来了？”
边说，他边伸手，不动声色地示意清净地儿：“来来来，这边请。”
到了海边峭壁下的褊狭处，青年做贼似地左右看看，刚要开口，便听到暗夕似笑非笑的声音：“参鹜，日子过得挺滋润，都打进万国商会里去了？”
他不由苦笑：“这还不是因为您上回的吩咐……”
参鹜是个专做走私生意的商人，有些门道和手段，在各地的盗宝团、官衙、愚人众、甚至本地灰色地带势力里面都很吃得开。
稻妻的锁国令让参鹜简直眼前一亮，像闻到了腥味的豺狼一样，忙不迭地跑了来。
丝织绸缎、精巧工艺、美食名酒，即便是踩在勘定奉行底线上的军械物资，只要有利润，他就没有不敢私运的。
只不过数月前，参鹜跟一伙游荡在白狐之野的海乱鬼前脚刚定下交接武器的日子，后脚就被暗夕和蔼可亲地找上了门。
暗夕是看上那伙海乱鬼被终末番盯上了，觉得这是个接触社奉行的好机会。
而且参鹜做生意向来精明，即便眼下人赃俱获，没准到头来根本挖不到这家伙身上。
参鹜乖乖地吐了话：“放出的话里提到了的走私清单，其实根本没有那玩意。货都是沟通时就用暗语交流过的，终末番那帮家伙肯定查都查不出来。”
暗夕满意地移了脚，没理狼狈爬起来的黑商，打量了下手里的账单：“连海乱鬼的生意都做，你这次又惹了什么事？”
“就……买了点古董，手头有点紧，所以找北国银行借了笔大债。”
参鹜讪讪笑着，不敢抬头去觑面前姑奶奶的神色。
“买了点古董？”
暗夕重复了一遍，冷笑：“只怕不是一件两件吧。”
参鹜做着不干净的买卖，入手的古董自然来处也不会正经，大多都是各地走私流通的文物。
暗夕翻了遍参鹜的货单，挑眉：“你这武器屯了这么多，卖出去的不过是十之一二。”
参鹜嘿嘿笑起来：“大人您也能看出来，这稻妻锁国越是日久，矛盾越是加剧，更何况因历史遗留原因，西边的家伙们对雷电将军实在不算太买账。”
这话说得着实有些难听了。
暗夕警告地瞥了眼参鹜。
青年缩了缩脑袋，清了下嗓子，继续道：“所以啊，这仗肯定会打起来，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罢了。天领奉行这边肯定不虚，但海祇岛那边就有的是利润可图了。”
暗夕面无表情：“你想发战争财。”
参鹜脸色变了一变，片刻后，咳了一声：“这、这也是人之常情啊，我要真是那种漫天要价的奸商，您当初也不会放过我不是？”
参鹜走南闯北顺溜得不行，唯独在璃月栽在了暗夕手里。
但在围剿的战圈里，暗夕手下留情，漏了个破绽，让参鹜一个人单独逃了出去。
这家伙奸是奸了些，有点良心，但不多。
看在那丁点的良心和那张漂亮的脸，暗夕故意放了人。
——虽然被凝光从那时起一直念叨到现在。
暗夕将货单上的数额尽数记下，随手扔了纸：“其他货物随你，这批武器一点都不许再挪动。如果还有门路走私军械，都啃下囤起来。”
参鹜一下垮了脸：“姐姐、好姐姐，这……你也是知道我的，那么大量的武器，只进不出，我得亏多少钱啊！”
暗夕斜着眼，望向青年别在流苏上的冰系神之眼：“少在这儿贫嘴，按你这几个月的敛财速度，北国银行的债早该还清了，应该还赚了一大笔，拿这笔钱垫上。”
参鹜可怜巴巴地眨眨眼：“姐……你这、总得给我留点活路吧，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向来大手大脚惯了……”
暗夕冷笑一声。
参鹜立即住了嘴。
“武器全啃下囤起来，缺多少钱，自己以我的名义去钱庄取。”
暗夕懒懒地撩眼：“我知道你们这行的物价，虽说奇货可居，但也没人敢在你面前漫天要价吧？”
参鹜连忙赔笑：“大人您放心，一点钱都不敢多占您的！”
话题回到当下。
显然是参鹜过不惯清贫的生活，伪造了个清白身份，不知道从哪儿搞来了勘定奉行的官方认可，摇身一变，成了个从璃月来的大商人。
一边售卖手头的货物，一边在万国商会和勘定奉行之间周旋，两头讨好，两边通吃，也不知赚了多少差价。
暗夕早知道参鹜的性格，没有在万国商会的事上多纠缠，询问了宵宫缺的那种矿物，定好按市场价收购后，又想起了西边的战事。
她道：“你手上的那批武器，看好局势，一点点资助给海祇岛。”
参鹜转了下眼珠，清俊的面容浮现出一丝困惑：“什么局势？”
暗夕抬手作势要抓枪。
参鹜忙举双手作投降状：“我懂、我懂，姐姐你放心好了，我一定把这件事办得漂漂亮亮的。”
海祇岛的物产并不富裕，基本都要依靠外来进口。
战争一打起来，稀缺物资的价格更是水涨船高，更别说武器了。
现在有参鹜去当商人里打破规则的叛徒，而且囤货还不少，长此以往下去，海祇岛还能熬，商人可就坐不住了。
少赚点卖出去，总比货砸手里好。
14.
踏上归程时，已近傍晚。
暗夕想起出门时，宵宫说她今天要去甘金岛陪孩子们玩，顺便找些新烟花的灵感。
以她素日的性子，大抵是不会回来了。
龙之介伯伯大概忙于工作，不好叨扰。
算一算，也许久没回神里屋敷了。
暗夕便干脆半途改了路，打算横穿镇守之森，直接回社奉行府。
只不过天公不作美，未来得及路上欣赏到落日余晖、云霓霞漫的美景，就聚了大团大团的乌云，很快便瓢泼大雨落了下来。
不得已下，暗夕于林野莽莽间看到了一座破败的小屋，便躲了进去。
屋内烛火摇曳，一只瘦削的猫卧在桌边，毛色纯白，安静地蜷缩着。
有位少年正轻手轻脚地擦着白猫被淋湿的毛发，动作很是温柔。
微暖的烛光摇晃着，照亮了他清秀的面容。
眸如玉石温润，平静波光下内蕴着飞扬的神采。
暗夕看呆了一瞬。
那少年察觉到有人进屋，微微抬眸，友善地笑道：“也是来避雨的旅客么？”
暗夕颔首，随意地坐到一旁椅上，去看那只慵懒的白猫：“它看上去挺乖。”
“我和一个朋友同游时发现的，那时是个雨夜，毛发被打湿卷成一团，就把它捡回来养着了。”
少年平和地聊着旧事，倏然看见了暗夕腕间的神之眼：“你是刚来稻妻的游客？”
暗夕分了心思看眼自己的神之眼，才想起自己忘记把这东西收起来了。
不过啊……
她摇头：“在这儿待了有一段时间了。”
【神之眼】……也是一种【契约】。
她自不会向他国神明的谬政妥协，将之藏起以避事端。
少年无话许久后，方才问：“你如何看待眼狩令？”
暗夕笑着摇头：“我不言他国时政。”
眸光掠过烛火摇曳间照亮的佩刀，以及那颗光芒闪烁的雷系神之眼。
白猫昂头打了个呵欠，绒绒的脑袋蹭了蹭少年的掌心，又缩了回去。
清泠的嗓在霖霖雨中仿若泛着凉意：“璃月坊间有传闻，当年魔神战争惨烈，帝君出征前曾言，虽无意逐鹿，却知苍生苦楚。”
暗夕起身，对少年微微点头致意：“雨小了许多，我该继续赶路了。”
“等一下。”
少年叫住说完便要迈步的暗夕，把原本放在佩刀旁的油纸伞递过去：“这是一位璃月商人送的，外边还有细雨，这伞我也用不惯，便送你了。”
伞面绘的图案，是绝云间浩渺的云海。
暗夕接过，敛了眸，笑意清浅：“多谢。”
浅金卷发的美人撑伞，步入雨中。
少年重又坐下，盯着那颗雷系的神之眼凝望了许久。
最终，骨节分明的手握紧了佩刀。
白猫似有不安地蹭着少年，蓝宝石般的瞳孔映着摇曳的烛火，仿若风中残烛将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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