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这是最后一批插画了。”
暗夕打着呵欠,将手里的画稿递给黑田。
黑田郑重地收下,向她微微鞠躬:“辛苦你了,【昼别】老师。”
暗夕摆摆手:“没事,我的工作结束,刊印什么的就是你们八重堂负责的差事了。”
她撩眼瞧见黑田一脸欲言又止,不由轻笑:“想问什么?”
黑田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只是有点好奇,老师你的笔名是有什么寓意么?”
“寓意?”
暗夕挑眉,略微沉吟后,盈盈笑道:“只是与名字照应一下罢了。”
黑田愣神:“照应……名字?”
暗夕本想再逗一逗老实人,不想花见坂的街道上倏然喧哗起来。
人流涌过,又围在前面的町街停驻不前。
一列又一列天领奉行整齐肃穆地列队行去,看方向,是往天守阁。
“告辞。”
暗夕心头一跳,匆匆给黑田留下句话,步履轻快地穿梭过人潮人海。
町街上是三三两两观望的人。
远远瞧见天守阁上雷霆晦朔。
掠过窃窃私语的民众,谈论的声音里某个词回响着不绝于耳。
——御前决斗。
她跑过木桥,瞥眼千手百眼神像,挤到了天守阁前,离雷霆最近的人间。
米白的发纷纷扬扬散下,笼在颈侧的围巾被泛着雷弧的风吹得后扬。
佩刀落地,断去的切口闪着寒芒。
那身红衣艳烈惹人眼,映着神之眼刺目的紫意。
他张开手臂,迎向那升腾起的雷光。
无上的神明一步步近前,无机质的幽瞳掠过雷霆紫电,修长的手倒扣在胸口,随后蓦然拔刀!
故人将诀别。
她听不清周围的群众在议论纷纷些什么。
她只能听着那雷声轰隆。
璃月的天,若是打雷,必会伴雨而落。
可在稻妻,雷霆是那位神明的威光,不必挟以骤雨而降。
有一道迅捷的身影自人群里飞起,纵步登阶,越过天领奉行众围起的阻隔,径直闯入了天守阁殿阶上!
少年单薄瘦削,迎着那肆虐的雷,右手握上了自他倒下后落飞而来的神之眼。
人已故,愿未熄。
紫色的光芒盈盈闪烁着,却比此时那横亘暴虐的雷霆更加明亮。
“何人敢擅闯天守阁?!”
是九条裟罗的喝问。
枫原万叶却已一摆袍袖,陡然转身,飞速向外逃去。
身后追兵纷纷,惹得民众尖叫着后退。
九条裟罗拈弓搭箭,瞄准了奔逃中的少年。
箭矢穿空而去。
只见半途一抹流转的金棕光芒不起眼闪过。
这支箭擦着枫原万叶发尾斜过,未伤其分毫。
九条裟罗蹙眉,挥手喝道:“追!”
纷乱的人流中。
暗夕抬手虚握,捏碎那颗改了箭矢去向的宝石。
腕间岩系的神之眼晦暗明灭,继而又亮起。
突兀有人攥住她的手腕,掩去神之眼的光芒。
带有凉意的指节极用力,仿佛要捏碎她的骨骼。
她抬眼望去。
那光风霁月的男人面无表情地看她,眼里幽深,较平日更冷更厉。
神、里、绫、人。
他不该出现在这里。
更不该出面阻止她。
她方才出手时未多加收敛,虽然有明哲保身的信心,但天领奉行究竟能不能查出有人出手帮了枫原万叶,这个人又到底是谁,没有十成十的把握。
即便万分之一的概率,那也有可能发生。
神里绫人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
他为什么要来这里?
他为什么要拦住她?
这位家主大人,他真的有想过历经风雨飘摇艰难岁月的神里家,已经没有再次承受将军怒火的余裕了么?
神里绫人从不做没把握的事。
他向来运筹帷幄,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那如果真是这样,他就不该亲自过来。
她感到胸口有无名的火在燃着。
可又偏偏不知道郁气因何而起。
敛眸低眉,她微微一旋手腕,挣开了神里绫人。
指尖如玉,风随青芒,符纸悄然破碎。
恍惚似有鹤唳,浅青的荧荧微光拂过清风,缭绕在枫原万叶身侧。
借风而起,身姿轻盈。
只要甩脱追兵,一张通缉令,于这少年武士便无性命危险。
只可惜……
她向神里绫人轻叹一声:“我本来和鹿野院约好要和万叶聚餐的。”
19.
动荡的月夜,辉光薄凉落了满院,映着林叶繁茂,昔日的落英缤纷已过季难寻。
书房拂进来的风如沾了血,令人心神不宁。
托马悄悄捧着茶进屋,听见落子轻敲的声响。
神里绫人的嗓音含笑,毫不避讳地传入他耳:“不自我介绍一下么?”
家政官先生低眸放下两盏茶,禁不住去打量对弈之人的神色。
依旧是初见时那般惊艳绮丽的容颜,嫣然一笑风姿绰约。
端的是千秋绝色。
凤眸锋锐冷厉,眼尾绯色惹眼醉神。
浅金长发用一支白鹤银簪盘起,其形栩栩,展翅欲飞,高雅灵动。
将出门时,托马听见她落下白子,还以一声轻笑。
“我叫明昼。”
她平静地道。
这是一个在璃月无人不晓的名字。
因为明昼是上一任天权星,是凝光的老师。
——更是仙人们亲自承认的、岩王帝君的记名弟子。
神里绫人微笑着颔首,面上却无一丝惊讶之色。
他望着狼烟烽火的棋盘,随意地问:“你要离开稻妻么?”
视线相交,一瞬错开。
明昼道:“我有很多留下的理由。”
她还没去过海祇岛,还没领略过神无冢的绝景,还没体验过宵宫心心念念要带她参观的祭典。
她还没看到那本轻小说刊载,还没跟有趣的荒泷派接触过,还没见过曾在稻妻无比活跃的大妖怪。
那些民俗里的志异鬼怪、口耳相传的神话传奇,她还没一一去看。
这是一片满目疮痍的土地,在废墟上重新建立起相承的盛世繁景。
神里绫人敛眸:“但对你来说,一个离开的理由便足够了。”
漫开的是难言的沉默。
残棋静静地笼在银辉月轮之下。
明昼扬唇轻笑,凤眸却是冷冽:“因为我不明白,神明拔刀的理由为何?”
御前决斗庄重而残酷。
败者将面临神罚,胜者可赢取转机。
“有罪当罚,请问其罪为何?”
嗓音柔婉,如在**。
“有个叫琼斯的蒙德人,被勘定奉行骗来稻妻,困在离岛,回国无路,还得终日劳累奔忙。”
“外国商人饱受压榨勒索,即便抱团取暖成立了万国商会,依旧被勘定奉行玩弄于股掌之间。”
“唯有至冬人如今在稻妻深受欢迎,政策条例多有利惠之处。”
“反抗军与天领奉行的战争累月无尽,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兄弟反目,背井离乡。”
“被夺去神之眼的凡人整日疯癫无状。”
“冒着粉身碎骨的风险钻入外海雷霆中的稻妻人不计其数。”
神明可曾悲痛?
还是认为这是砌筑【永恒】的微渺牺牲?
只见恶人洋洋得意窃居高位,道貌岸然颐指气使。
黎庶可曾有一日笑颜,一时开怀,一瞬欣悦?
如果千世万代的【永恒】必须以今时苍生的苦痛为代价。
——那便已是歧途。
“从前,神里家曾受过鸣神恩惠,才得以延续至今。”
神里绫人眸光晦暗,声音淡然:“因此无论如何,神里家都将恪守【永恒】之道,追随将军大人直到永远。”
一个人尽皆知的事实——
明昼对岩王帝君抱有近乎狂热的推崇与敬重。
总角之年踏上天权之位,禀赋骄矜。
明昼待稻妻时政是可堪狂妄的打量。
神里绫人不会回答明昼的问题。
因为这些话的答案,唯有神明方可给出。
神里家所能做的,所该做的,是奉神明尊命,追随其后。
明昼恍惚间想起,某人曾问她如何看待眼狩令。
她说:“我不言他国时政。”
不该说,不能说,不应说。
可他义无反顾地去了,因为这是他的故乡。
为国为民,侠之大者。
纵死犹闻侠骨香,也终究是悼念时一句漂亮的空话。
这里是稻妻,不是璃月。
这不是她的故乡,所以她不能插手。
明昼所能做的,也只有说几句愤然难耐的空话,做几件无关痛痒的小事。
仅此而已。
“我当然会留在稻妻。”
明昼抬手抓起棋盘上的一堆黑白子,随意地将其撒进棋笥。
潋滟的金棕凤目敛了盈盈笑意看向神里绫人。
半局残棋躺在月色下,是一片乱象。
“一个理由便够了。”
千金易得,良宵难求。
明昼的一举一动,天然便被打上了属于【璃月】这个国家的烙印。
她不能在稻妻发表任何与时政相关的言论,流露出认可或反对的倾向,遑论亲自去做一些影响稻妻民众、官员、甚至神明的事情。
此时的明昼才算真正地对绫人交心,从以往的调笑戏弄,到如今心照不宣地正式进入暧昧阶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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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聆梦寻鹤(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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