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这无疑是个热情又讨喜的姑娘,声音里满是活力。与空对上视线的时候,她朝他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这位是安柏。你们也许会很合得来,太好了,那就让她为你介绍更多的东西吧。”

“被分给了凯亚·亚尔伯里奇?”她举起手里的记录板挡住自己的下半张脸,冲他小声道,“不知道该说你是倒霉呢,还是幸运呢……”

“非常感谢你的高度评价,安柏!我听得到哦!”住院医生远远地冲他们喊。

接触了安柏,空才知道凯亚带给自己的慌乱是从何而来。她细腻而富有耐心,为他讲解了一些基本流程,还把更多的同事引见给了他。她不会用一些叫人捉摸不清的蜜语甜言把你绕得七晕八素不明所以,她的祈使句是明确而直接的:能麻烦你把这份病例资料拿给罗莎莉亚吗?能麻烦你帮劳伦斯医生买一杯热可可吗?能麻烦你帮忙告诉生化实验室的阿贝多先生,刚刚送过去的所有检验申请级别全都是“紧急”吗?

要不是在起身准备去吃午餐的时候撞翻了护士站的垃圾桶(其实是差点一头栽了进去,他觉得他需要一场深入骨髓的消杀),他险些就要以为这是一个充实而有意义的上午。花了半天功夫把一片狼藉收拾好,他抬头就看到自己消失已久的上司站在前台外边,微笑着看着他,眼里闪着诡异(这并不是错觉)的光。

住院医师的前胸沾着一大滩褐黄色的固液混合物,它们已经趋近于一种半凝固的状态,散发出常人难以忍耐的恶臭。

“巴巴托斯啊,”护士长丽莎护住自己的茶杯连退数步。“这又是怎么弄的?”

“一例食物中毒而已。我想那位先生已经得到了比我得到的更严厉的教训:当披萨上的芝士是绿色的时候,它不一定是店家的巧思,而可能是发霉了。那么,我们的幸运星做得怎么样了?”

这个称呼跟那些呕吐物一样恶心,空这么想。但下一秒他从椅子上弹了起来:“非常非常对不起,我忘记了……”

该死。他完全忘了缝合的事——在来急诊的第一天就无视上司的安排,他会被直接扫地出门的。

“真遗憾。”凯亚摊了摊手,“好在这是个很容易预料的结果。另一位实习生诺艾尔小姐已经替我们大家解决了这个烦恼,要不是这里没有酒,我们真该为她干一杯。”

他只是想看到自己被吓一跳的样子。堪称可怕的性格……空现在有些明白安柏说他倒霉的意思了。

“我也明白,实习医生本应该是向他的住院医师学到什么的。但有时候情况就是会像这样。谁都得承认,兵分两路的效率往往更高。”

“是这样没错。”安柏把一张纸屑从空的脑袋上摘下来,“但凯亚这么做只是为了摆脱医务处扔过来的麻烦。嗯……我指的应该就是你。”

或许是为了用实际行动反驳安柏的话,这一整天接下来的所有时间里,空就像系在凯亚手里的一只风筝,在病房、放射科、化验室飞来飘去。不过也许真如凯亚所说,这一天确实是幸运的一天。在空的预想里,急诊科这样的地方应当会被无比惨烈的伤痛涂成血红色,时时刻刻都发生着生离死别(他当然并不是在期待它们)。而现实并没有那么糟糕——至少暂时是。

“这份工作让你痛苦,是吗?”

凯亚突然问了这么一句话。这个时候他正试图把一个中年男人放进自己鼻腔里的一颗蚕豆弄出来(不要问病人为什么要把一些东西塞进身体的各种地方,因为这将是项永无止境的工作,你得到的答案则要么是“它自己飞进去的”,要么是“就是想试试看这样做会怎样”这简单乏味的两种)。

“不是的,这绝对是一项伟大而神圣的职业,救治伤者是世上最大的幸福……”

有病人在场,将心比心,他也不希望在航班安全降落前听见副机长在广播里说我恨飞行恨得想死。

“那或许是我的原因?我觉得你……对我似乎有很多顾虑?”

这该从何说起呢?如果你在酒吧对着一个陌生人失态,之后又撞见了对方的情伤场面(还被发现了);出租车没有等你们,你们在路边面面相觑,沉默着吹了整整两个小时的风才等来下一辆;然后第二天你来上班,发现这人居然也是一位医生,还是你的直属上司——这实在太具有戏剧性,很难不让人精神恍惚。

“昨天的事……”

“原来是因为昨天的事。你很介意吗?我向你道歉。”

“不是——该我向你道歉才对,但我真的不是有意才……我会当成我什么都没看到的,你完全可以放心;我也不会把任何私人的情绪带进工作……”

“所以是哪一部分让你介意呢,”凯亚的语气很困惑,“唔……我的性取向吗?”

“……”

在他尴尬到把自己揉进地底之前,凯亚又慢条斯理道:“我还以为你看了病历呢。这位先生患有听力障碍。”

“……这样啊。”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中年男人一眼——表情果然没有任何变化。

“你都看到了,难道我还会否认?放心啦,你知道什么不会影响我对你的任何判断。不妨就在这里说开:我希望你在日后足够专注。说实话,你还没有见到这份职业的真正可怕之处呢。”

空再一次与那双蓝眼睛对视。它们很深,像极地的冰层一样,似乎空荡荡的,又似乎有巨大的,模糊的影子在其中游弋。

他说的是“可怕”。这个词跟“恶心”、“烦人”有什么不同?空有些不解。随即他被对方提醒,自己的头发上还黏着一根烟头。

03

急诊科在某种意义上可以直观地回答,一座城每天都在发生着什么。你往往会比本地媒体更快了解到各种各样的恶**件:车祸,斗殴,枪战,谋杀……在给同类创造灾祸这方面,人类有时有着最奇诡的想象力。

仿佛是对第一天平静的某种报复,接下来的好几天里,伤员和病号从诊室一直填到走廊。空都无法数清自己参与了多少次的抢救——他一度怀疑,一些教科书上提及的心脏复苏术成功率是否存在一些统计误差。也许它成功过,但绝不会超过两例,而你知道就连奇迹也偶尔会发生;真实的情况是医生即使按断了他们的全部肋骨,把他们的胸口电得焦黑,他们沉寂的心脏还是无法再次搏动。

“死亡时间,20点34分。”

屏幕熄灭,所有仪器被撤走,然后白布覆盖上来。

外面很吵。他跟着凯亚走到诊室外,立刻被团团包围住。家属们好像还在争执着什么,但谁对谁错这种问题不是医生需要解决的,他们只需要宣告谁死谁活——也说不清这两个问题哪个复杂一些。

十五个小时的滴水未进终于让他的住院医师产生了饥饿感,既然暂时不再有紧急情况,凯亚提议去员工餐厅碰碰运气,说可能会有烤饼和一些酱汁剩下。

提到酱汁,空十分不恰当地想起了上午的那位被重卡碾得血肉模糊的伤者。拆开纱布看到那个地狱一样的创面之后,几乎所有在场的人都吐了出来。

当忙碌结束,就仿佛麻醉剂失效一样,情绪和感受一点点回到了身体里。他偏过头,没怎么掩饰地观察起了自己的上司。

这个男人有些冷血,他刻薄地想。在所有兵荒马乱的场面中,每个人的脸上都涂满了各种各样的颜色,有伤心有黯然,有渴切有不耐,可他几乎永远是一片空白。他已经见过足够多的医生了,他观察得足够仔细,他知道凯亚无论如何都算特别。

“想聊天吗?”电梯门徐徐关上,凯亚打了个哈欠。“你似乎感觉不太好……嗯,我先前也说了,急诊科就是这样的地方。聊聊天会让你好一些的,正巧我也算个不错的聊天对象。或者你想发泄……”

“你伤心吗?”

“……嗯?”

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红色的数字停在1。

“是说病人救不回来的时候吗?当然会。”他从门上的倒影看见凯亚皱起了眉毛,“死亡……那怎么都不可能是一件能让人习以为常的事吧。”

合情合理,无法指摘的回答。但空没来由地觉得,对方还是在回避什么。

同事之间,尤其上下级之间,保持距离、井水不犯河水地各行其事是最理想的状态。然而凯亚的种种言谈举止又把这条界线抹得含糊不清,总是让人在察觉之前就一步跨了过去。

“我是说你被他一把推开的时候。”

在说出口的一瞬间,空就后悔了。这是在干什么?他就像个上蹿下跳惹大人生气以谋求存在感的小学生。打我一顿吧,他自暴自弃地想。或者这就是他想要的——他真的很想被打一顿。

直到他听见对方笑出声来。

“你真是,”凯亚揉了揉太阳穴,没忍住又笑起来。“你既然明明一直都在那儿,怎么就只看到我被推开?哪怕再走近一点,你就看得到某人那意乱情迷不能自拔的样子——”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空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要不然没法解释为什么他会看到酒保站在电梯外,还穿着外科的手术服。

电梯内变得死寂。

“亚尔伯里奇医生。”红头发的酒保先生朝他身后的人略略一点头。

“莱艮芬德医生。”原本陷入沉默的人迅速风度翩翩回之一礼,“您也去餐厅?”

电光石火之间空福至心灵,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迈巴赫的车主会是一位酒保。

“帽子不错。”凯亚试图打破冷场(以一种谁都会觉得非常生硬的方式)。空不免也跟着看了一眼——很卡通,印满圆滚滚的猫头鹰图案。

红头发的医生兼酒保并没有回应他。好在餐厅很快到了,电梯门再次打开,莱艮芬德医生第一个走了出去,没有任何同行的意思。

“你真可是我的幸运星啊。”空听到自己的住院医师如此叹息。

“意乱情迷,无法自拔?”他反唇相讥。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西江的船

狩心游戏

六十二年冬

我的18岁男房客

咸鱼暗卫打工日常

< 上一页 目录 下一章 >
×
[原神]我和我的上司
连载中衬衣反着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