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声。
潺潺的水声涌进了艾尔海森的耳道，又有某种柔软的力量，温暖地、轻盈地托起他的身躯。
或许这样的水声也是一种错觉，艾尔海森想，他只能感受到自己的四肢因为太过舒服失去了力气，而在那水声之外，似乎有一道轻柔的声音在遥远的某一处呼唤着他，飘入了他的耳中。
这样的松快让他回忆起在家里舒适地熟睡的感觉，又在下一刻彻底放空了大脑——
他太累了。紧绷了一两个月，不停地加班忙碌，只为了返回家乡，现在他想好好地睡一觉。
一片平静之中，他感受到自己的胸膛起伏，感受到自己有力的脉搏。
除此之外呢？
也许是他一直引以为傲的理性在某处忽然刺痛了他，叫他无法在安详之中沉眠。艾尔海森惊醒，他努力睁开眼向外望去……
柔和的光芒洒落在他的身上，其中仿佛谁人伸出了一双手，远远地……却也无比鉴定地，向他伸来。
那声音，好像也是非常熟悉的……
【艾尔海森……我终于在梦境世界的边界找到了你……】
熟悉的稚嫩童声在他的耳边响起，引导着他积攒起力气，向着远处伸出手。
然而，却像是有一股力量始终拉着艾尔海森，这力量缠在他的腰上、握住他的脚腕、扼住他的脖颈，却并不凶恶，只是拼命地挽留。
似乎有无数的记忆从艾尔海森的脑中涌现，又在他仔细查看这些碎片之前被那温柔的光芒一一扫清、隔绝。
艾尔海森的知觉也开始模糊，渐渐的，他分不清自己是在上浮，还是在下坠。
唯独失重感始终笼罩着他。
……
未名秘境之中。
——此时的赞迪克，正背着意识不清、无法行动的艾尔海森，在空中做自由落体！
急速掠过的风将他们的发丝一并吹乱，艾尔海森无法反抗，赞迪克却也毫不畏惧，就仿佛只是随便走下了一层楼梯。
“可惜以蓝星对愿力的开发水平来看，要达成这样的效果还远远不够……”
白色的风衣在风中猎猎作响，就连那支荧蓝色的试管耳坠也在风中摇摆，时不时拍到赞迪克的脸上。
他被风吹得眯起鲜红的眸子，脸上的神情却是微微亢奋的，他轻声呢喃，在空中尽可能地稳定身形——
嗡……
若有若无的轻鸣在他的耳边响起。
随后，仿佛有无名的力量将他连同他肩上的艾尔海森一并托起，赞迪克原本堪比自杀的跳楼逐渐减速，最终让他平稳地落到了地面。
“哈、成功了。”
落地之后，感受到肩上艾尔海森的重量，他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张扬了起来。
赞迪克弯下腰，将艾尔海森往自己的背上扶正一些，再直起身，看向了一旁翻飞悬浮的魔导书。
不错，自动跟随，功耗极低，很好用的东西。
赞迪克对自己的改造成果表示满意，随后，他背着艾尔海森，绕开那些因通路断裂而落下的碎石，向着远处的银白古树走去。
而在他们的身后……
高大的树木生在断裂的通道之上，盘曲缠绕的树根死死地扎进岩石塑造的通路里，碧绿的颜色在荒凉的古城遗迹之中格外的扎眼。
那形体却似乎是虚幻的，若隐若现，随时能隐入空中消失不见。
他们原先所在的位置是这座巨大的城两座高大建筑之间的一个悬空通路，或者说连廊，离城池中心的古树有一些距离，但其实没有太远，在背着艾尔海森的情况下走到树底大概花了赞迪克三千六百次心跳的时间……按理来说这应该是一个小时，但现在，赞迪克也不是很敢确定它的准确性。
所以，赞迪克突然“跳楼”并不是因为他突发奇想，而正是因为这座秘境里混乱的时空。
如果他带着艾尔海森从楼内找个楼梯之类的东西下去，先不说楼里面会不会有一些他们没有见过的机关，万一又出现了类似那个封闭连廊的空间要怎么办？到时候可就没有另一个艾尔海森来帮他们打破困境了。
这时，先前发生的种种给了他一些启发。
——时空的囚笼从来都不是那么容易被打破的，但在艾尔海森打破连廊石壁的那一刻，他们从无尽的连廊空间里出去了。
赞迪克不清楚那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空间原理，也许是无限循环、也许是空间错觉……但总之，艾尔海森轻易地做到了他本不应该如此容易就做到的事。
这是因为什么？是因为艾尔海森变强了么？
赞迪克不这么觉得，想必艾尔海森也不这么觉得。
而在艾尔海森引爆了草原核的位置突然生出的树木，和艾尔海森的表现，更是印证了他的猜测。
……对艾尔海森来说，现在的他最渴望实现的愿望，一定是回家。
那么，“种下世界树”这个目标，会不会也成为了他所坚持的事情之一？不惜付出一些代价也要达成的……
而在水元素与草元素反应而生的草原核爆发之后，一棵虚幻的树生在了石壁之上。
赞迪克觉得那应该是他某种“愿望”的具象化。
若真是这样，赞迪克想，如果他“不惜生命”也要“带着艾尔海森从空中平稳地落地”，这个愿望是否会被这一座秘境所回应？
而愿望……又怎么不能算作一个“梦”呢？
“早知道应该许一个大一点的愿望，比如把我们两个直接传送到这里……”
赞迪克嘟囔着，把沉眠于梦中的艾尔海森放下，放在了古树的根系之上。
展现在他眼前的，赫然是一副威严却萧索的景象。
古树的根系无比粗壮而有力，不难想象这里曾经灿烂繁荣的时候。庞大而规整的城池、错乱的空间、依照其生出的可以使用愿力的秘境……无一不在诉说着这个文明的强大之处。
银白古树所在的地方，通常会有着依银白古树而生的信仰与文明，这些文明通常视古树为神树，将其供奉并妥善照顾。虽然现在的赞迪克暂时还没有完全理解这背后的原因，但从城池将古树围绕在中心的格局来看，他对这个猜测的可信度有很高的把握。
然而，令人遗憾的是，这一株古树……即便是没死，也已经离死不远了。
一种自然的力量叫土壤从树根上剥离，许多原本应该藏于地下不见天日的树根结构裸露在外，连带着更多水蓝色的晶石从树干中间裸露，而树干的中间已然露出了一个巨大的空洞，树皮只剩下很薄很薄的一层。
赞迪克甚至觉得，蓝星人努努力说不定花一天就能将它整个砍下来当柴烧。
而一株被掏空的石化古树，怎么看都已经活不了了。
造成这种现象的可能的原因有不少，须弥的觉王树就曾经有过这样巨大的“空洞”，但这毕竟是石化古树……石化古树与银白古树本质上是同一种东西，都是从地脉之中生出、与地脉相连的一种与树木有着相似性状的事物。
这终究不是普通的树木，而是地脉在外界的“信号基站”，或者“风向标”。
在提瓦特的传说中，曾经有一颗巨大的树木贯穿了世界各处，而提瓦特大陆上所有石化古树的根系都将在大地的极深处隐秘相连，它们连通的痕迹便绘制出了地脉的轨迹……
石化古树的生命，与地脉一定是息息相关的。
如今，这一刻出现在蓝星的石化古树，纵使它有着高耸入云的身躯、有着结实有力的根系，但它仍然垂垂老矣，在不可抗拒的自然伟力之下苟延残喘。
蓝星的地脉活动在赞迪克来到这里的前十年都弱得约等于没有，在地脉真正复苏之前，它也一定衰弱了更长的时间。
地脉衰弱是石化古树死亡的原因……同时，这株望不到尖端的巨大石化古树，或许也正是蓝星的地脉曾经繁荣过的最好的证据。
赞迪克知道华夏人有一些关于“灵气”的概念，当然那之后都被他们证明为是地脉之力和元素力，但这种概念既然出现了，还流传了如此久远、超越千年的时间，就证明有许多的人相信“灵气”的存在。
那么，如果“灵气繁荣”、凡人也得以随意驱使“灵气”的时期真的存在于这个星球某一段遗落的记忆之中呢？
自然是奇妙而富有智慧的，在无尽的时间当中打磨出了一副永远维持相对平衡的稳态。而地脉既是自然的一部分，又可以说是自然其本身。
就如同潮水起落、月圆月缺，一切都不过是平衡与轮回。
也许地脉的复苏……甚至于艾尔海森的穿越，这些从一开始就不是偶然的事件。
赞迪克将手缓缓地抚上已经死去的古树。
古树里的水蓝色晶石是一种固态的水元素，在水元素浓度极高的环境之下可能经过一些特殊的变化生成，在古树的树干里出现倒也不算奇怪，而古树表皮上散发的银白色的辉光大抵也只是它生命的余晖，若真是这样一株如此高大的银白古树，它的光芒应当足以照耀整座城池，而不是如破碎星光、如遥远萤火一般黯淡。
依一整个文明的愿力而生的古树，死后会做一个自己生在秘境之中的梦吗？
赞迪克看见自己裸露在外的手腕上，遍布于他躯体的能量线正一明一暗地闪烁着，像是呼吸，又像是提示。
……像是在告诉他：你并不拥有“做梦”的权力。
赞迪克沉默了片刻。
随后，他收回了手，转身走去艾尔海森的身边，坐在他身旁的一节树根上。
赞迪克注视着艾尔海森沉睡的面容。
那无比秀美的脸庞上眉头似乎皱得更深了一些，艾尔海森在梦中也紧紧抿住下唇，他似乎是在挣扎，但却始终无法睁开他的眼睛……他自然也看不到，赞迪克如今的表情是怎样的一种复杂。
似乎糅杂了万千情绪凝聚于他那近乎血红的双眼之中，又被一种可怖的平静所包裹，那几乎要化作实质的血液滴落下来，将艾尔海森的面庞染上血腥的颜色。
“多么美妙的……巧合。”
赞迪克的手抚上了艾尔海森的脸颊，用手掌托住，拇指轻轻地摩挲着艾尔海森紧闭的眼睛，以指尖拨弄他的眼睫。
他的声音轻缓低沉，意味深长地咬字，仿佛低语呢喃的情人，又仿佛萦绕不去的梦魇。
“你合该被送来我的身边，艾尔海森……但现在，你差不多该醒了。”
啪。
像是气泡破裂的声音。
……然后，艾尔海森抬起双手，捧住了赞迪克的脸颊。
感觉暴露了我谜语人的本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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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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