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不杀之杀

提瓦特实在是一个过于薄弱的世界。

本质是天星的祂可以轻易穿过它与星海的界限,在这里安家落户,就像倒进一团软乎乎的星云里面,熨帖得叫祂想一直团在这儿。

祂本只是一枚来自茫茫星海的天星,只是在这人间的暖融烟火间熏陶久了,居移气养移体地盖暖了捂热了,也便成了和这团星云一样熨帖的东西。

为了这样可爱的人间,忍受来自此间天理的诸如“爱人”、“磨损”、“命座”之流的所谓诅咒,也变得没有那么难熬起来。

祂看着自己的辖区从一开始的天衡,到和哈艮图斯合伙之后的归离,再到那场灾变之前的璃月,在群策群力众志成城的努力下,风物渐渐繁华,子民渐渐殷实。

虽然口拙如祂从未说过,但其实祂是很为自己的国度、自己的子民们感到骄傲的。

当然,作为这个国度的一份子,祂也会理直气壮地为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自豪一下。

在人间待得太久,总会忘了尘世和天上的时间不同,并不具备互相参考的价值。融入提瓦特已逾千载的岩君过早地磨损淡化了许多禁忌的记忆,自然而然地,也便忽略了提瓦特有多么脆弱的客观事实。

哪怕只是放眼整个星海,若单以实力论,祂不算弱者,但也并非绝无仅有的顶尖。更别说天外有天,星海之外尚有无数未知世界,想来强者大能亦当如是。这种情况下——祂都能闯进来安家落户,那其他外来者为什么不行呢?

——于是祂眼睁睁看着安居乐业的子民,就在一夕之间,变成了有着熟悉的人们的外表的、某种狂热的陌生事物。

有着丰富战斗经验的祂立刻试图唤回曾经熟悉亲切的人们。

只是,正是这个下意识的举动,却是正中下怀。

契约权能被污染只需要一瞬间,祂与璃月密不可分的契约联系也在这瞬间变成了密不透风的囚牢。

这片大地为祂的大意付出了过于沉重的代价。

——如果有弥补缺憾的机会?

亡羊补牢。做错了事,就要改。

曾经的摩拉克斯偶尔会被故友们笑骂两句“石头脑袋”,便是因着祂这撞穿南墙不回头的执拗脾气。

——如果有弥补缺憾的机会?

听说,有一类话本,曰同人者,专为圆世间缺憾、平意所难遂而书就,为世间生灵对一切真善美的本能渴求所驱动。

缺憾成已久,到底意难遂。若真有机会,便落在那同人话本的字里行间,供只当是梦想奇幻的人们话个趣味浮想联翩罢。

祂长长地鸣叫起来,被困锁过久的沉重身躯久违地感受翱翔九天的轻快。

祂现在在谁的同人话本中吗?祂在追逐着盈虚无定的真善美吗?

祂见证的,是谁的梦?又是谁的死?

糙砺的龙爪下,按着扭曲了重重邪祟的盘根错节的契约。

来自无数个过去的,来自无数个现在的,来自无数个未来的。

天生执掌契约的星辰冷静地、审慎地聆听着那无数嘈杂的声音。

汪洋恣肆的无数声音在呼喊着,盖过了扭曲了无数希望的疼痛折磨,是羊水般的星云,是飒爽的星风——

请看看我!

请听听我!

请留下来!

请尽情挥洒!

请与我们同行!

岩君依旧昂着头颅,狭长的龙吻边兀自噙着笑,对着污浊尽碎的契约和着无数个提瓦特一同骤然热烈起来的响应,安静地摇了摇头,只是把同样昂着头颅的后辈向着远道而来驻足多年的老友那边拱了拱。

如果说在见证另一个自己堪堪翻过了那道门槛、让摩拉克斯的名号在所有的提瓦特彻底与“武”锁死之前,祂还会期冀着向祂未曾谋面的敌人当面对质、将无辜者们遭受的所有原原本本地返还到一切首恶和帮凶身上——

可现在,祂已经不想这样了。

淇则有岸,隰则有泮。

祂也是摩拉克斯,祂的骄傲从来不弱于不远处的那个外来的自己。

祂见证了几乎达到这狭窄的星海一隅承受极限的“武”,是如何粉碎了一些玄乎其玄的、从未具现但切实存在的东西。

他手里已经没有武器了,整个星海最锐利的锋芒注视在祂身上,简直就像是神明向着自己的信徒投下视线。

加诸于祂的种种扭曲虬结的错误被小心而迅速地剥离出来。

没有元素力,没有神兵利器,没有权能源力的参与。

只是千锤百炼水滴石穿。

不是杀死八倍大的太阳那一瞬贵金降诞的一鸣惊人,而是经年累月结成无瑕冰洲的恒久缄默。

啊啊,真是了不起的微操,了不起的壮举啊。

竟然只是单单用“武”便做到了这种事吗?

此间的提瓦特,数遍世界树上的无数个分枝、无数个提瓦特,绝再找不出第二个比他更适合“武”的存在了。

武之字形,止戈也。

难怪祂那同位体会选择以“武”来面对这一切荒唐,不仅仅只是自身条件的契合,也该说是某种冥冥之中的缘分了。

摩拉克斯合该是神明。摩拉克斯合该如此。

祂合该不受桎梏,合该永远光明,哪怕是亏欠和仇恨也休想让祂堕入扭曲的深渊。

祂的报复,祂的解脱,是随心不欲,是执之不败,是千帆过尽依旧故我。

沉浸武声的祂早已听不见此间天理和地脉的咆哮,也感受不到失衡运转岩之权能的痛苦。

祂只是顺着那一点锐金的召唤,翔行高天,以岩龙之相在这陌生的故地衍画真武形神。

祂不想以人的样子死去。

祂是刚柔并济的穹隆,是汪洋恣睢的飞龙,是百战不死的魔神,是生而自由的生灵——凭什么叫祂要死得像个人一样?

作为摩拉克斯,祂的一生实在过于短暂。

如今,祂只是在临终之前,终于做回了自己。

有太多太多的遗憾,太多太多本来想做但没有做的事。

太多太多的意难平,来世不可待,往事不可追。

有些事,错过了便是错过,祂再也不会有如其他同位体那般,尘世闲游、逍遥此身的心境。

穷此一生,祂只能是摩拉克斯,而再也没有成为钟离的可能。

磨损是有方向的。

如今只不过,祂是即将脆裂成无数锋利尖晶的那一个。

祂不恨人,也不恨世界。

爱恨相随。

没有恨,同时便也意味着没有爱。

不去爱,便没有恨,也就不会那么痛了。

超越和淡忘是比憎恨和仇怨更深沉的绝念。

是不仁之仁,是不杀之杀。

是无吾不赦,是无吾不杀。

那是所有可能性中凡行“武”之道的摩拉克斯共同对祂释放的善意和宽宥。

去吧,踩着一去不返的青春年华织就的黄泉路不归途,尽情狂奔到死,走到你能走到的最远的地方去,攀登到你能攀到的最高的宇宙中去。

如果天星注定要昙花一现地逝去,那么祂一定要战斗到死。

支离破碎的视野中,祂向着等待祂去求索的未知天穹上浮,沉落逐渐再也听不见红尘嘈杂的深渊。

曾听祂那同位体多年前小憩说过闲书,道是古有十绝。

一绝亲缘,二绝情缘,三绝世缘,四绝爱,五绝恨,六绝贪,七绝痴,八绝光,九绝声,十绝生死。

彻底失控的磐岩把世界的时间挤向尽头。

做错了事,就要改。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把这方天与地与人锁在这里,不让它们去往极乐扰了老友们的安眠,已是祂最仁慈的理智。

祂继续前进,把天与地与人的世界留在原地。

不过此间缘尽。

逐渐涣散了明亮和人间的深渊里,祂安静地注视着即将抵达的远方的天穹,黯淡解理的金石辉耀间蓦地流转出润日之泽。

那是,正在朝着祂蹒跚前进的麒麟。

摩拉克斯想叫停她,但祂知道自己已经做不到了。

已经隔了时间、空间、本质、生死等等无数重的洪流,祂把自己砌入了别个自己的基石,成为近似于概念的存在。

他们隔着永别的天堑。

其实,祂还有好多话,未曾告诉祂的好姑娘。

十绝生死。

是梦吗?是死吗?

神明的梦境,是落入深渊,是飞上另一个天空吗?

梦里,祂会看见归终吗?会看见闲云和理水吗?会看见若陀和移霄吗?

天星重重地扯碎烛火照不亮方寸的漫天苦暗。

摩拉克斯踏上地下的天途。

*

钟离没有阻止另一个自己的自弑,也没有阻止麒麟奔向动荡的远方。

他冷眼旁观着这个世界的骤然静谧。

一直以来,磐岩总是被人类赋予“不变”、“坚定”等等美好的标签,而总被忘记其同时存在的柔韧善变的一面。

岩土的彻底失控是悄无声息的。

坚固的、不变的磐岩再也不能被以任何方式敲下哪怕一小粒石子。

土石拒绝成为任何一个人的支撑,磐岩像躲避瘟神一样避开人类。

大地成了被踩踏的陷坑泥淖,立时便柔软地塌陷成无数坑坑洼洼的深渊。

像是某种动物胃袋的内壁。

深渊成了人们的归宿,他们,不,应该说是它们,如今便真正像话本里的莫洛克人一般苟活于暗无天日之处。

当然,这只是个开始。

不变、坚定带来的,不仅可以是美好,也可以是无可转圜的灾厄。

临终者无法逝去,胎儿无法出生,稚子无法长大,它们无法像话本里写的那般进化成适应黑暗生活的模样。

耕织饮食医药成为非必需,反正不会死。

玩乐教育成为无聊时的消遣,反正没有生。

再狂热好战的社会秩序,崩塌也只需要一个“不变”。

失败的莫洛克人躺得很快。

躺下去再简单不过了。

躺成磐岩的一部分是早已远走高飞的岩君留给它们最后的仁慈。

它们被砌进磐岩的肌理中,成为岩君遗像的组分。

远古盘龙须发丰茂,鳞爪峥嵘,仿佛下一刻便如曾经那般活灵活现地顾盼神飞起来。

折着烁烁金辉的金线褐鳞间,隐约可照见岩间琉璃云间月曾未扭曲的绝代风华。

这里是此间时间的尽头,在抵达之前无法证实存在的、存在也不存在的终点——故纸堆里的深渊天途。

钟离在笔记的末尾落下最后一笔,伫立眺望时,仿佛不动玄石。

写这一章的时候,犹豫了好久,废了两稿,最后还是定了这个怎么看都很不爽文的走向,没有大杀四方,没有手撕敌人(捂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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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不杀之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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