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不能跨越的八年
童博回到酒店时，童战还在床前陪伴着童心，电视里依然重复播放赵云的节目。
“大哥，怎么去了这么久？”童战投来询问的眼神。
童博摇摇头，将外套放在沙发椅上，眉间有些疲惫之态，“我回了一趟水月高中。”
今天晚上的时候，电视机播放着水月高中的介绍片，当学校校歌响起时，在照顾童心的童博亲眼看到童心的眉头像是触电似的皱了一下。
明明知道这也许就是植物人不自主的肢体活动。
但是童博还是企盼着是童心自己对外面世界做出的反应。
“童心？你想回学校了是不是？你还记得吗？这是我们高中的校歌？大哥和二哥教了你好几次，你才肯跟着调子来唱，童心……”
然而躺在床上的童心就再也没有任何反应，无论童博说了什么。
“……”在明白一切又是自己的空欢喜一场后，童博便降低了声音，叹了一口气，摸了摸这个永远熟睡的少年的脸庞。
“童心，水月这座城市很快就不在了，生我们，养我们的水月，你真的不再起来看它一眼吗？你舍得它吗？”童博顿了顿，眉头紧锁，“你舍得我和二哥吗？你在里面的世界玩，也不惦记着大哥和二哥，你不想和大哥二哥一起出去踢足球吗？现在大哥二哥都知道错了，愿意陪童心玩了，所有的时间都给童心好不好？童心愿意原谅我们吗？别贪玩了，快睁开眼睛看看我们，别让大哥二哥担心童心好吗？”
童战适时走进来看童心，童博便不再说这些这八年来已经说过无数遍的话。
“大哥，事情已经安顿好了，我在这里看着童心吧，你去休息一下。”童战自知童博这个既当爸又当妈的兄长，已经为这个家付出了太多，承担了太多。
童博点点头，起身道：“童战，你也和童心说会话吧，你们有一段时间没见了，他一向很粘你，一定想听见你的声音。”
“嗯。”童战便坐在床边，说一些足球场上的事情，他们最近赢的一次冠军，去国外见到的那些传说中的知名足球选手，并和他们交手的经历……
童博想去关掉电视声音，但又在电视前挪不动步了。
水月高中。
他也有八年没有回去过了。摄像机拍到的每一个画面都感觉都熟悉，操场，宿舍，教学楼，单车停车场，老墙……
那只青蛙。
童博的记忆也被带回数年前，那个秋日傍晚，他和一个女孩在墙上画画的景象。
“……童战，我出去一下。”
“嗯，记得带伞，外面下雨了。”
“好。”
如此，晚上八点出门，直至凌晨两点才回来。
童战有理由相信他的好大哥，也是一个困在过去的人。
这时他还不知道童博方才已经见过了豆豆，还惦念着上次在车站相遇，豆豆的不辞而别，开口问道：“大哥，豆豆现在也在这里，你想见她一面吗？”
童博的动作有所迟缓，他抽来椅子，靠近床边坐下，目光落在童心身上，心里想到的是豆豆，“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童战没有放过这个模棱两可的回答，而是继续追问。
童博交握着手，放在两腿间，“一切。”他说。
童战替他的好大哥叹了一口气，“也只有豆豆才让你杀伐果断的你这么犹豫，我想你是放不下她的。既然如此，何必蹉跎岁月，把她找回来。我想韩老头的口风也不会像以前么紧了。”
童博知道童战分析并非全无道理，只是：“感情向来是最难判断的，你看准了我，看准了韩老头，理论好像一目了然，但是你没有考虑豆豆……”
“我的好大哥，你怎么在这里犯糊涂，豆豆对你的心意你还不知道吗？”
童博摇摇头，“我的意思是，我们应该多想想豆豆真正的想法，而不是理所当然地为她做决定。”
“她真正的想法？”童战觉得童博还是习惯性地把问题复杂化，“无论她真正的想法是什么，你都喜欢她不是吗？就算她不再喜欢你了，只要你喜欢她，我就认为你应该把你的心意告诉她，再由她去决定，这才是真正的尊重豆豆。”
童博一时被驳的无言以对。
童战看他出神的样子，连连摇头，“大哥，你到底在犹豫什么啊？难道你真的害怕豆豆会拒绝你吗？”
外面的雨还在下，像下在童博心里一样。
“我不知道。”童博喃喃道，他对童战说，“爱一个人不应该是保护她吗？但是伤害她，却正是我。我不知道，再一次出现在她面前，到底是好还是坏……”他眼里少有失去从容自信的风采，“也许，我可以一直做一个长腿叔叔……也许，在豆豆的生命中，我扮演一个守护她的长腿叔叔会更好，而不是一个只会伤害她的童大哥……”
童战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起身，“大哥！你这样是懦夫的行为，你知道吗？你现在可以很大方，很仁慈，我看等等豆豆投入别人的怀抱，成为别人的新娘，你还能不能这么大方慷慨！”
童博默默不语。
童战上前质问，有意激他，“你说啊，大哥，你真的能眼睁睁地看着豆豆成为别人的新娘吗？”
“……”童博扣着手心，那些画面不自觉地闯进他的脑海中，穿着嫁衣的豆豆，笑靥如花的豆豆，是别人新娘的豆豆……他知道自己在愤怒，在不甘，但是他更清楚，他不能让这样的愤怒和不甘毁掉自己，更不让它毁掉豆豆。
压制住心里所有浮躁的情绪，一股由衷悲哀的情绪却浮现水面。
“……那个人能够照顾好豆豆吗？”童博不知道他问这个问题时，是多么的脆弱和迷茫，一点也不像那个顶天立地的童大哥。
童战又心软下来，轻推一下他的肩膀：“既然这么担心，你就自己去照顾她啊。”
“八年了……我们隔着八年的时间，我怎么敢理直气壮，以为一切如初？”
童战也皱起了眉，“也许你应该相信豆豆。”
“那你呢？你相信天雪吗？你觉得你们还能跨过八年的距离吗？你能假装八年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吗？”
童博的语气也有些咄咄逼人，让童战蓦然一怔，脸上瞬间失去血色。
他们的确是最好的兄弟，可是今晚所有的话也沦为了伤害彼此的利器，他们都要逼迫着对方去面对对方最不愿意去面对的东西。
在看出自己弟弟的黯然后，童博很快自觉失言，“对不起，我不应该提她的。”
童战很想说，没关系，可是他如刀割的心却不这样想，让他一个字也说不出口，“……我和天雪……”他摇摇头，“和你和豆豆……我们不一样。”
十年前，他们兄弟各自邂逅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女人。
然后在八年前，两段姻缘同时夭折，不一样的是童博是自己斩断的，而童战是被迫接受的一方。
“不一样……”童战再一次苦笑着说。
仅仅是一个表情，一句话，童博就明白了童战对尹天雪从未忘怀，就像他对豆豆那样。他们都是跨不过去的人，像是牛郎和织女被广阔的银河所阻隔。
“要是天雪重新出现在你的面前，你会接受她吗？”童博问。
“会。”童战想都不想地说，“除了她，我想不到别的人能陪我走完这一生，我只认定一个尹天雪，今生今世。”那些刻印在心里的话，千次百次说，也不会改变，不会忘记，只是他也清楚，这些话永远不会有实现的一天。
童博愕然，他这个傻弟弟，八年前和八年后还是如出一辙的死心塌地。“我不如你……”他失笑道，在绝对的勇气和痴心面前，他真的比不上童战。
童战拍了拍童博的肩膀，“因为你总是想的太多，顾虑的太多，有时候我真希望你能自私一点，就算抓住一个豆豆也好……”在豆豆面前，童博至少可以只做自己，“我和天雪……也许没办法，但你不应该错过豆豆，豆豆是个好姑娘，错过她，你会遗憾一辈子的。”
面对弟弟的劝慰，童博心里一阵暖意，他坐着，童战站在他身后，像是要告诉他，他也已经长大了，再也不用大哥一个人扛起风风雨雨，他也能够成为大哥的依靠。
“真的，答应我，大哥，让豆豆知道你的心意，好吗？”童战说。
“让我再想一想，仔细地想一想……”童博握住了童战搭在他肩膀上的手，示意他不必担心。
……
“叮铃叮铃叮铃……”
听到上面传来的动静，童心往天穹望去，眉毛一时蹙成一座小山：“这个声音好耳熟啊……”
尹天奇坐在栏杆上，望着山下奔流不息的江水，满不在乎地答了一句：“不就是我们学校的校歌吗？这你都不记得了。”
“……嗯嗯，哼哼哼哼嗯……”童心闭上眼，回忆着脑海里的调子，跟着哼唱了一会。
忽然，他想起，“对了，我们一直在这里玩，不回学校，没事吧？”童心问天奇。
一阵风吹过，将天奇的头发吹乱了些，他的眼神有些幽暗，“你想回学校了？”
童心点点头，又摇摇头，和天奇一起坐在栏杆上说话，大大咧咧道：“我才不想回去学校那个鬼地方呢。可是呢可是呢……”童心低下头，不安地戳着手指，“我怕我大哥和二哥会骂我，我要是一直在外面玩，不回学校的话，大哥和二哥会生童心的气……”
“你想见他们了？”
童心一个劲地点头，“当然啊，我好久没有见大哥和二哥了，我想和他们一起踢足球了！”
“我们在这里不也可以踢足球吗？”
“那不一样，你是你，大哥二哥是大哥二哥，不一样的。”
天奇垂下眼眸，面容有些悲伤，“你要是真的想念他们，你就回去看他们吧。”
童心望着下山的路，眼睛发亮，乐呵呵地笑起来，“那我们一起回去吧！”
天奇却摇摇头，“你先走吧，我……”他的话没有说下去。
童心便开始犹豫，“天奇，你不和我一起走吗？你要一个人留在这里？”
尹天奇只是说：“你要走就走，哪来那么多废话，你不是很想你大哥二哥吗？他们在外面等你呢？”
童心下了栏杆，还是迟疑不决，在原地徘徊了好久，“我是很想我大哥二哥啦……但是，你还在这里……”
天奇看着天色一点点暗下去，忍不住催促道：“快点下决定吧，童心。”
愁眉苦脸的童心，走了一步，又回头看天奇，走回来，又忍不住望着下山的路。
但最后，他还是坐回了和天奇一起的那个栏杆，托着下巴道：“我还是再陪你一会吧。”
黑暗已经完全覆盖了整个天地，天奇的声音像是一声沉重的叹息：“童心，你还是放不下。”
但放不下的，何止他一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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