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碧如洗，白云一朵朵，仙光丝丝缕缕，祥和安宁，但大地上全是裂痕，如同蜘蛛网一样。显然，这里刚刚发生过一场大战。
无始负手而立，身姿修长，一袭金色羽衣，黑发披肩，英姿伟岸，似不可攀越的高山。
他遥望着远空，轻语：“不知另一半元神如何了。”
十六年前，他送另一半元神回归人间，中途出了意外，遭遇到了帝尊的偷袭，在与帝尊一战后，重伤而远行，直至六年前才苏醒过来。
“缺了一半元神，诸多禁忌秘术无法动用，果然是被动。”无始蹙眉，“十六年了，早应该把人救出紫山，回归奇异世界了。”
总不至于留恋人间，舍不得回来吧？
想到这里，无始的脸色微黑，“不会真如那口混账钟所言，一见钟情了？”
原本被帝尊偷袭后，他以为回归人间的那一半元神会湮灭，毕竟那半元神不具备任何神力，面对帝尊的至强一击很难有生机，但在五年前，他感应到了另一半元神的动静。
另一半元神强行借用了他的力量。
当初他所开创的秘术，因为姜太虚已然油尽灯枯，没有时间等他完善，这一道以元神间冥冥因果联系为媒介所开创的粗略秘术，其弊端显现出来了。
另一半元神能直接抽调他的神力，而他无法制止。
是以，这几年以来，哪怕他的伤势已无大碍，依旧在尽量避免一战，担心在与帝尊生死一战之际，另一半元神忽然抽调他的力量，让他陷入虚弱期，被帝尊借机击杀。
如此死法未免憋屈了。
“还不击穿界壁回归……”无始的话语一顿，心中骤然升起的情绪，让他沉默下去。
从未有过的感觉……连心跳都紊乱了。
那是来自另一半元神的心绪。
发生什么事了吗？
无始的眼中神光湛湛，天地道纹成片，在演化探寻，但隔着一方世界，又是自己的另一半元神，被蒙蔽了天机，很难探查得到。
这几年来，他演化过数次，都以失败告终。
“嗯？”无始一怔，目光顿时明锐起来。
天地道纹无尽，海量精气澎湃，其间隐约有场景显现出来。
画面由模糊到清晰，无始的表情也一变再变，最后整个人都石化了。
一个男人正在亲吻他，压在他的身上，黑白两色发丝缠绕，缠绵至极。
同样让他尤为心塞的一幕，时隔十几万年，毫无征兆地刺入他的眼中。
不同的是，昔日只是一角未来，尚可以避免发生，如今是真实所见，无法改变了。
心中的怒火难以言述，无始仰天长啸，无上帝威席卷八荒**，横扫了整个奇异世界，霎时间天崩地裂、大道哀鸣，宛若末日之景。
简直……气炸！
街道上，无始与姜太虚一动不动，两个人的目光里都有一丝怔忡，久久都没有回过神。
直到淡淡血腥味弥漫，那是摔倒后唇齿相碰磕破的伤口在流血，姜太虚才反应过来，急急退开了。
他生平第一次如此的局促，也不知是因为被寒风冻的，还是太过紧张，声线微含一丝颤：“抱歉，我不知会发生这样的意外。”
“你的……在流血，先擦擦吧。”无始的脸上没有半点情绪，看上去十分的冷静。
姜太虚深深一个呼吸，正欲开口的时候，面色徒然微变。
他看向无始，情绪略显复杂，轻语：“我的神力在回归，要去冲关了。”
那也就意味着，三年之期到了，要么彻底放下过去，要么形神俱灭。
“好。”无始只是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姜太虚蹙眉，想要说什么，但没有时间了。
白色匹练卷出，裹住了无始，姜太虚带着无始纵到一座山崖上。
他盘坐下去，最后看了一眼无始，便闭上了双眼。
雪花纷飞，片片晶莹瑰丽，炫舞在两人的周围，清冷寂静，好似天地间唯剩彼此。
一日复一日，大雪连下了三日，地上积了一层厚厚的雪，在太阳升起后，又渐渐融化了，化成一摊雪水，最终了无痕迹。
自斩神王本源，三年期至，斩掉过去，开启古往今来少有人能做到的第二世，又怎么会那么容易？
生死本就随缘。
四千年后物是人非，纵然无敌于当世，难掩心中遗憾，那道相思相念不相见的丽影，在四千年的孤寂岁月里，已然成为他不灭的执念。
他知道这是假的，知道彩云已在他怀里香消玉殒，但看着她一如过去，笑吟吟地站在青草间，五彩羽衣随风轻扬，这一刻仿佛回到了四千五百年前。
她说：“太虚哥，夕阳很美，我们走走吧。”
——我真的想与你漫步夕阳下……
她向他伸出了手，含笑望着他。
往日的一切历历在目，此刻一同淹没过来，温情的面庞、喃喃的轻语……
同活四千年，共朽人世间。
——我想回到四千五百年前，如果时间可以重来，太虚哥，我跟你走，而不是留在圣地……
这不止是彩云的遗憾，同样是他的，她后悔了，他同样如此，若是昔日强硬一些，强行带走彩云，即便她会怪他，两人却不至于遗憾至此。
总以为时间还有很多，却在不知不觉中就走到了尽头。
在她身陨后，他曾抱着她的尸身游历了两人曾走过的故地，重温昔日的美好。
如今彩云就在眼前，仿佛只要他握住她的手，就能逆转时光，回到四千五百年前。
他忍不住伸出了手。
光雨纷飞，无尽生命精气溢出，回归于天地自然中。
一位圣人在化道，将自己一身道行散尽，就此归于永寂，再不显人世间。
无始面容平静，静静地看着这一幕，自始至终，都不曾说一个字。
仙气缕缕，霞光道道，奇异世界万年不变的冷清。
在一汪碧绿湖泊边，无始换了一身白裳，墨发自然垂落在肩上，面色冷肃，剑眉紧蹙。
又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悲怆、孤寂、落寞……像是无数种情绪混合在一起，尤为复杂。
又发生什么了？
无始心塞又无奈，几乎咬牙切齿了，“总不至于被始乱终弃了，难受成这样吧？”
他的底线啊，真是一降再降。
无始第一次有捂脸的冲动。
虚空生金莲，道纹交织，一位圣人在化道，无尽生命精气溢出，周围草木生长，绿茵成片，像是一下子回到了春日。
“再见，姜太虚。”无始容色依旧平静，看不出心中所思。
便在此刻，悄然发生变化，化道的力量终止了，溢出的生命精气也在回归，重新汇聚入那道白衣白发、宛若神灵的人身上。
无始微微一怔。
那只手，姜太虚握住了，但彼时漫漫清风吹拂，草叶摇曳，细细声响犹似一人在轻语。
再见，姜太虚。
他在向他告别。
在下一刻，他松开了彩云的手，下意识的举动，让他自己都是一怔。
“太虚哥？”彩云不解。
他容色落寞，自始至终都没有一语。
天地变幻，一切都崩碎了，彩云的身影渐渐模糊，所有景象全部消失。
他像是置身于一片虚无间，什么都不存在。
世界如此的安静。
不知过去多久，温和的声音含着温暖笑意，仿佛就在他耳畔响起：“姜大神王，你该回来了。”
一束光照来，刺破了虚无世界，四千年执念交织的困牢在无声瓦解。
姜太虚看清了，那束照下的光，是冉冉升起的朝阳。
朝阳洒落金霞，暖光透过层层树影，流淌在姜太虚的身上，无端为他染上一丝柔和。
“想什么？”他漫步走来，白衣白发随风飞扬，如一尊仙灵，不染一丝尘埃。
“我在想，你是不是要殉情了。”无始唇角微翘。
同样的一个问题，他也给了相同的答案，但不同的是，这一次，他的心情显然十分不错。
“原本是要殉的，但一想到，我冲关之际，你只说一个‘好’字，到底是何意？”姜太虚微笑道，“想着想着，我便醒了过来，来向你问个明白。”
“那是因为，我为新生的你准备了一份礼物。”无始轻笑着回答，却见姜太虚眉心一蹙，便有一股狂风朝他扑来，将他送离这里。
同时，姜太虚温和的嗓音涌入他耳中：“我要去渡劫了，你先回村庄等我。”
圣人王劫非同一般，姜太虚直接登临域外，进入无垠星空，半日时间过去，天劫才散了。
午后的金阳流光溢彩，一道人影自天外而回，白衣上血迹尽去，容颜如玉，发丝雪白。
他迈步而下，回到村庄中，第一时间就寻到了无始。
村庄外的空地上，村民几乎全部都在，架着几面大鼓，姑娘们提着花篮，个个都笑容满面，似乎正在办一场喜庆活动。
在最前面临时搭建的台上，拉起了横幅，用烫金字写在红布上。
热烈恭贺姜太虚神王活出第二世！
姜太虚：“……”
他忽然就不想下去了。
然而无始眼尖，一发现他后，就朝他招手，“快下来。”
面对一脸笑容的无始，姜太虚略感无奈，到底是飘然而下，立身在无始身侧，但还没来得及询问，就听无始高声道：“欢迎姜神王为我们讲述他活出第二世的心得体会，以及他对未来修行路的规划……”
无始并没能说完，就被姜太虚强行带走了，两人回到之前那座山崖上。
“气氛都烘托到这一步了，你就这么走了，也太扫兴了吧？”无始轻笑道，“为了恭贺你，我可是准备了好几日。”
横幅需要定制，他多花了一笔钱，才让人加急制出来，至于村民，同样是他花钱雇的。
确定这是恭贺？姜太虚都快叹气了，“多谢？”
“不客气。”无始一本正经地回答。
姜太虚无言以对，许久后才轻语：“如今，我能帮你开辟苦海了，前提是你从未修行过，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探寻你的识海，帮你探明身份。”
哪怕失忆了，在识海最深处，也保留着一生的记忆，除非被人以无上伟力抹除了。
“探寻识海吧。”无始点点头，并不介意。
姜太虚：我已活出第二世，等你恢复记忆，你懂的^O^
无始：你可真是雷厉风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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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被遗忘的曾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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