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随着人群出站，沿着宽阔的鹅卵石路慢慢前行，曲径通幽处能看到一处花团锦簇的房屋，高悬木制牌匾上的旅店名称在夕阳余晖里熠熠闪光。
光线刺得眼睛辣辣的，真田不由自主地眯眼来遏制住想要流泪的心情。
两人办理好入住，前台的服务生接过行李，并热情地示意他们晚餐还有三小时才开始，趁着天还没完全黑可以在旅店里四处转转。
和外侧的小巧精致不同，旅店内上百个房间分南北两馆排列开，上下行的露天楼梯连接着不同的功能区。
乡村地区的交通并不发达，天黑以后更是无处可去，旅店没有网球场也没有剑道室——真田不想再继续方才的话题了，但两人面面相觑无言以对显然也不是个好选择。
他站在大厅里迷宫般的地图前犹豫如何消磨就寝前的时间，不由得想到如果切原赤也在就好了。那样的傻瓜可能会迷路，这样至少有新的事情可做了。
而彼时幸村已经拿着不知从哪里领取的洗漱篮和浴衣冲他摆摆手，轻松地说道：“走吧，真田，先去泡个汤。”
过去参加合宿的时候，真田常把泡汤当作当天的最后步骤，温泉洗净一切疲劳，回宿舍总是睡得很沉，对次日的晨练也大有裨益。
只是在这样的短途旅行中，当他和幸村并肩穿过狭窄的连廊踏入浴场，他感到有些懊悔。
早知如此，不如一开始就拒绝幸村就好了吧？
可是他的请求，任谁也无法拒绝吧？
****
“弦一郎，这里是不是个约会的好地方？”
仿佛刚才在列车上的对话没有发生过，幸村调侃的发言打断了真田的思绪。
嬉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形色各异的旅客掀开浴场的门帘与他们擦肩而过。仔细观察他才发现许多人不是东亚面孔，他们手牵手或者挽着对方的胳膊，口中说着异国语言。
真田感到有些格格不入，有些尴尬地回应，“考虑这种问题，真是无聊。再说，我们也并不是在约会。”
几分钟的时间，幸村已经利索地脱掉了衣服，站在更衣柜前笑意盈盈地看着真田。
“怎么不算呢？”
浴巾围在他腰间，遮挡住长期锻炼下好看的肌肉线条，只露出白皙的上肢。淋浴水自上而下打湿他的头发、肩膀和手臂，直到他的皮肤因高温而微微泛红。然后他关掉龙头，双脚踏进汤池。
“别磨蹭了，快来呀。”他欢快无比地说道。
相伴多年，并不是第一次看到彼此裸露的身体。没什么大不了的。同为男人，本该坦坦荡荡。
这样想着，真田慢吞吞地背过身去冲淋，祈祷着热水能迅速把自己的身体升温，这样自己因羞赧而发热的红润脸颊才不会那么轻易被另一人察觉。
他悄悄向汤池望去，幸村正靠着一侧的石壁闭上了眼睛。真田放松地呼了一口气，慢慢靠过去。
“十年前的事，弦一郎现在还会记得吗？”
浴池里没有其他人，幸村的声音轻轻地从耳边传来。
“嗯……？指的是什么事？”
“任何事情都可以，比如去过的游乐园、看过的书、暗恋的女孩子，之类的。”
“不记得了。那么久远的事，任谁都不会记得吧。”
“这么说——如果再过十年，弦一郎也会完全忘记我吧？”
“不会的，幸村。”
纵使没有听出对方言语里的沮丧，真田回复时也没有任何违心。
“嗯……那弦一郎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只是很好奇，似乎从没看你和谁走得很近。毕竟弦一郎还是很有人气的……”
见真田没有反应，幸村有些迟疑，试探性地问道：“还是弦一郎其实喜欢男孩子？”
“……说什么愚蠢的话！真是太松懈了！”
仿佛按到什么开关，真田抬高语气，有些激动地反驳。
他的脸涨得更红了。但四十摄氏度温泉水浸泡下的皮肤本就微微发烫，加上氤氲的水雾模糊视线，这种出人意料的异样在另一人看来并不那么明显。
反而更像是一种被误解后的愤怒。
“想想也是，怎么可能呢。”
幸村笑了起来，看向真田。
太阳已经完全沉入海平线，泠泠的月光透过汤池边半开的木窗缝隙在幸村的脸上投射出阴影，他被蒸汽浸润得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头上。
真田站在汤池另一侧因被室内光线照亮而水波粼粼之处，无法分辨他笑容里的意味。
虽然口中说着别人“太松懈了”，其实自己又何尝不是最松懈的那个人？
自有记忆起，真田早已习惯了无论发生什么，身边都是同一个人。
虽然那人和自己是很不同的，也并非完全形影不离——有时自己亦步亦趋地跟随，有时自己也会强势地对抗——但他总是坚定地相信和守护着这份情谊。纵使他还太年轻，并不明白这情谊到底为何物。
而如今那人告诉自己无法再和自己一同前行了。
他竟然感觉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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