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多年后,真田弦一郎回想起那天的回应,仍然心有不甘。
在那被蒸汽缭绕的模糊视线里,真田没有说“继续和我一起打网球吧”或者“希望能和你一起打网球”这样直接的话。他一直并不擅长如此,就像他曾说“下次必定能够夺取属于我们的荣耀”,想来也许从那时起他已经让幸村精市伤心透顶。可他还是乐观着,带着一种属于理想主义的天真。
事实上,当时的他也并没有读懂幸村笑容背后的意义。
于是他只说:“幸村,晚饭后我们来打一场吧,这旁边有一块空地。”
“可我没有带球拍。”
真田甚至拒绝读出对方言语里的不情愿。
“我准备了两幅,你可以用我的。来打一场吧。”
是的,来打一场吧。
只要这样,你就会回心转意了。
****
在凹凸不平的结实土地上,草草画线、拉网。周围芦苇繁盛,掩盖住已被废弃使用的台阶——那似乎曾是一个看台。
场地泥泞或平整,球拍陌生或熟悉,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彼此为伴。
一颗黄色的小球,架起了两人十余年紧密联系的桥梁。清脆的击球声,就像心跳回响,早已深入骨髓,难以分割。熟悉的方式,让彼此即使在沉默中也能默契地交流。
“弦一郎,你想过吗,也许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才能真正享受比赛。”
如同过去无数次两人的对决,一方在开端就全力以赴,另一方在比赛中渐入佳境。
赛程激烈紧张,旁观者期待着奇迹发生,但赛场上总是一方颓势尽显,直到两人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再以另一方的压倒性胜利为结局。
“为奖杯最终能落入谁手的不确定性而揪心或雀跃——终于我也能体验这样的心情了。”
网球,曾经只是真田众多爱好中的一项,只是后来他硬生生把追求胜利刻进了自己的网球精神里——在幸村的影响下。
他曾一度怀疑这种对于胜利的执着是否已成为前进路上的枷锁,但每每看向幸村坚定的眼睛,他感到不再犹豫。
“但是,弦一郎,有一句话你要记住,我从不认为追求胜利是错误的。在任何时候都是。”
——胜者总是幸村精市。
——而胜者当然有资格选择离开。
幸村精市走到不远处坐下,背靠台阶,仰头朝向天空,胸口因剧烈运动后的呼吸微微起伏。
真田走过去挨着坐下。他顺着幸村的视角望去,晴朗夏夜的漆黑天空中能看到点点星光闪烁。
“看向天空时,我总是感到自己的渺小。感到疲惫,和自己的力所不能及。很多未曾实现的愿望,和星星比起来又算什么呢……”
“而能够照亮我前方路的,也只是一盏普通的灯。”
真田感到幸村意有所指。这是一颗脆弱的灵魂正在叹息。无关对手,无关胜负,而是一种对于自身命运的叹息。
真田认为,幸村已经做得很好了。从无法继续打网球的疾病和绝望中生还,是属于神之子的奇迹——如果是自己,未必能像他那样坚强和执着。而谁又能保证一生没有低谷和意外呢?失败有什么大不了的?吸取教训,下一次,实在不行再下一次,总能夺回属于自己的荣耀。前往职业的道路上,不正是需要这样披荆斩棘么?
他不理解幸村究竟被什么东西困住了,也不确定何种方式可以让对方振作起精神来。铁拳制裁或是武士精神在星光下都显得如此不合时宜。明明已经使出浑身解数,却还是毫无头绪。
所以,到最后,真田只是凭借本能地伸出双手,把身旁的外套披在幸村肩上,摆出一如既往的严肃神情,说道:
“别想了,我们回去吧。不要着凉了。”
虽然他的本意不是这样的——他的本意是想给对方一个拥抱。
或者说,在任何幸村感到软弱的时刻,真田都愿意给予一个可靠的拥抱。
出乎意料的是,这样文不对题的笨拙居然让对方心情愉快起来,幸村见此忍不住笑了。
他恶作剧般地凑到真田耳边小声说,“着凉的话,弦一郎今晚的被子就给我盖吧。”
真田的反应显然是被吓了一跳,但是看到自己被捉弄后对方重新绽放笑容的样子,他又感到有些欣慰。
在这样的距离里,真田能清晰地看到幸村的脸庞。对方炙热的呼吸气息扑面而来,睫毛如同扑朔的蝴蝶翅膀。
箱根的簇簇红枫被昏黄的灯勾勒出暧昧的剪影,真田觉得自己的心脏也停顿了一瞬。
——虽然只有一瞬,幸村那孩子气的笑容让真田觉得他们完全离开了那些关于前途、命运、情感、胜利、承诺的恼人命题。
****
真田没有想到的是,那场旅行以后,他再也没有机会和幸村打过一场网球。甚至网球,成了某种无法再提的禁忌。
虽然仍能经常碰面,但曾经的许多事情不再是共同的话题。
习以为常的东西变成奢侈,亲密的人也变得形同陌路,直至杳无音讯。
真田一度担心幸村的安危,但他仍能透过公开渠道看到,幸村精市正在艺术圈意气风发。
——同时以一种始料未及的方式从自己的人生里慢慢蒸发。
与其他任何浮于表面的和平如出一辙,人和人的关系破裂不需要具体的理由。或许从很久之前开始、在自己尚未意识到之时,罅隙就存在了。那些未曾纾解的误会、不被知晓的感情,彼此纠缠,直至变成死结,无人可解。
但是,只要你能忠于自己就足够了。无论怎样,我都会为你感到开心。
真田在心里默念,没有人能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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