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直接开车回家，在路上给许姨打了个电话让她把我对面的客房收拾出来。到达商场时我才发现，雷克斯竟在副驾驶睡着了，我推搡了他几下，本想算了，又实在看不惯他身上那件丑得出奇的棒球服，狠狠掐向他的大腿。
他猛地惊醒，眉头紧锁，眼神凶恶地看向我，我吞了吞口水。
接着他瞳孔闪动了几下，见是我，表情放松下来，再次往后倒去。
“搞什么？”
算了，他这样去了店里也会被店员当成傻子，还是让许姨帮忙来买几件比较合适。
我又叹了一口气，想到也快要学考了，他这个样子还怎么参加？不知道雷伯父给他物色的哪一所大学？申请资料准备了没？
我总觉得这些才是他人生的大事，他与汪大东，还有终极一班那些人始终是不一样的。
“明明从小到大都是第一名，才输给汪大东一次……”
我撇过头，他的睫毛在阳光下微微颤动，清秀的脸庞脆弱易碎 。
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本质还是那个体弱敏感的孩子，根本没有长大，我不合时宜地想。
到家后我将车停在车库，怎么叫他都不醒，无奈之下只好动手把他从副驾驶抬了出来。
“许姨！出来帮下忙！”
我空出手艰难地打开门，雷克斯这货看着这么瘦，怎么会重成这样？我感觉我的右肩膀快被压塌了。
“哎呦，小姐，这是……”
许姨颇为意外，嘀咕了几句从我手上把雷克斯接了过去，我们两人拖着他上了楼。
“他这是怎么了？”许姨从储物柜里拿出一床羽绒被，铺在雷克斯身上。
“没事，只是暂时在我这住几天。”我不想说太多，吩咐道，“许姨，你先去买几身他穿的衣服吧，要舒服点的。”
“行。”许姨点了点头，往门口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
“小姐，你和我说句实话，人不是你迷晕带回来的吧？”
“许姨，你想什么呢？！”
我翻了个白眼，扶额叹息。
“不是就好，不是就好。”
//
第二天，我推开客房的门，开始怀疑雷克斯是不是真的被谁下了迷药。
他睡了一整天。
我不太放心，给丁小雨打了个电话。
“也许是他太久没睡觉了吧……在大东家这几天，我没见雷克斯合眼过。”那边说。
我抿了抿唇，看向还在熟睡的他。
“你们那边还好吗？”
“………安柠姐，你不用担心我们，我们会尽快找到解决办法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们要注意安全。”
能对雷克斯下这种毒手的人，是没有底线的。
“好，安柠姐你也是。”
我早已不似少年心性，眼前只看得见利弊，有人要在我面前拼命一搏，也生不出再多感触。
我挂了电话，来到楼下，沙发上放着几个购物袋，应该是许姨给雷克斯准备的衣物，我唤了一声，没有人答应，于是去到厨房，空无一人。
已经是午饭时间，不应该啊。
“许姨，你去哪了？”我打给许姨。
“小姐你醒了呀，家里出了点急事回趟老家，没来得及和你说，那个衣服我给你买来了就放在客厅沙发上，然后我从本家叫两个人来照顾你吧。”
“……没事，不用叫人来了，你去忙吧，有什么需要的随时联系我。”
“谢谢小姐。”
本家的阿姨都是父亲的亲信，我不愿意让他知道我和雷克斯的关系，徒生麻烦。
我在沙发上躺了一会，肚子有点饿了，起身打开冰箱，食材倒是都全，我又翻找了一圈，没见能直接吃的，只好认命拿过一本食谱倒回沙发上慢慢看。
“糖醋排骨。”
“板栗炖鸡。”
“清蒸牛肋骨。”
我念着念着又困了，书掉落在一旁，慢慢闭上了眼。
做了一个很绵长的梦，那是一片湛蓝色的海，我躺在沙滩边上享受阳光，从脚心蔓延开来的暖意，我撑起身眯着眼看去，他正低着头给我抹防晒，脚背到小腿，一丝不苟，他在阳光下白得发光。
我最喜欢的那张脸，抬起头对我笑了一下，唤我安柠姐。
“嗯……”
我皱了皱眉，听到低沉的闷哼声，我的小腿好似被擒住，我下意识蹬脚，又是一声闷哼传来。
我起身查看，他坐在沙发的另一端，腹部的衣物被我踢出几团乱褶，没什么表情。
“雷克斯。”
他转过头来，眨了眨眼。
“怎么疼了也不说话？”我抱怨道，起身查看他的肚子，上半身刚离开沙发小腿就被他一手抓住，往后倒了下去。
“唔。”我惊呼出声，在触到沙发的前一秒他扑了过来，速度快得可怕，将手臂垫在我的身后。
我的鼻尖碰到他的颈侧，痒痒的，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他像僵住了似的，半天没有动作，我环住他的脖子，找到支撑坐了起来，他的味道包围着我，隐约的冷香传来，比起之前淡了许多，还有点浊气。
我又凑到他胸口嗅了嗅。
“饭……”他忽然说。
饿了？我摸了摸肚子，我也饿了，我瞄到倒在地上的购物袋。
“你先去洗澡，洗完就吃饭。”
我把衣服塞进他怀里，推着他去了浴室。
“洗干净一点！”我叮嘱道。
听到里面传来水声，我才放心地下楼，找出了几家酒楼的电话，点好外送，我打开客厅的电视看了会，过了一会听到下楼的声音，我转过头，这一眼差点没晕过去。
他只穿了条裤子，头发上还沾着泡沫，停在楼梯转角处。
“饭……”
“祖宗，我不是让你洗干净吗？”我拍了拍头，感觉疼得厉害。
他无动于衷。
”饭……”
“饭还没到呢……”我实在受不了了，又推着他进了浴室，这次我只能自己来了。
我从来没帮谁洗过澡，饶是宠物也没有。
洗漱台上被弄得一团糟，我叹了口气，简单收拾了一下，便把花洒打开，让他弯下头，水流顺着他的发丝滴落。
我们一起洗过澡，对于彼此的身体了如指掌，但现在这样，让我觉得他从雷克斯变成了一只任人摆布的宠物猫，哪哪都很新奇。
我的五指穿过他的黑发，带去那些泡沫，动作不太熟练，一些水流进了他的耳朵里，他开始不停甩头，我的睡裙湿了一片。
“停下！”
他的头是停下了，但身子又开始乱动，我伸手去抓，手中的花洒掉落，水溅的到处都是，我一气之下直接把睡裙脱了，干脆一起洗。
他安静下来了，直盯着我。
“看什么看？又不是没看过。”我趁着机会赶紧把他身上的泡沫冲干净，自己随意冲洗了一下，穿上衣服。
我用浴巾裹住他的头，把新衣服套了上去，尺码很合适，灰色的丝绸睡衣，和我身上这件粉色的不太配。
他一直看着镜子里，不知道是看自己还是看我。
我拿出吹风机，他太高了，没法站着吹，干脆转移到客厅，让他坐在沙发上。
“拿着。”我把吹风机塞进他的手中，躺在他的腿上，安详地闭上了眼，天知道我有多累。
也许是他对于这种事天赋异禀，本来以为他只能当个人形支架，没想到他真的一点一点帮我梳理起来，我差点不想起身。
“好了，换你躺下。”我从他手中夺过吹风机，拍了拍腿示意他躺下。
他迟疑了一会，头轻轻靠了过来。
我将风力调大，他额前的碎发完全被吹开，这个角度，他的眼神比平时更凌厉些，也许是少了那些伪装的情绪，更接近本来的他。
表情却很舒缓，像要睡着了。
我的手指缓慢而有节奏地在他的头皮游走，发丝渐渐被吹开，到后面，他垂落的发丝从我的双指顺畅地滑过，我还没来得及停下揉搓的动作，它们便溜走了。
他睡在我的腿间，一只手慢慢环上我的肚子。
无法言喻的满足在我心中滋生，就在此刻，我感到我们之间产生了真实的链接，这是那么多个夜晚的相拥都没有过的感觉。
我以后也许还会和其他人一起做这件事，但此刻的感受，这一生都不会再有了。
//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一起吃外卖，一起看电视，一起睡觉，我发现他的状态时好时坏，大部分时间他都能安静下来，但偶尔又会浑身开始抽搐，表情痛苦，我很想带他去医院，可他非常警惕，也不愿意出门。
天气转凉了，我又拿了一床毛毯铺在羽绒被上，我们像两只猫，蜷缩在一起，互相取暖。
“安柠。”
被子里，他的声音朦胧难辨，我看不太清楚他，于是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耳垂。
“你……清醒了……？”我不敢置信地问。
“只是暂时的。”
我不自觉撅起下唇，眼泪落在枕头上，啪嗒啪嗒地响。
“我爱你。”他说。
“雷克斯……”我哭出声来，“我们这种人谈爱是不是太奢侈了……我才不会信呢……”
“安柠姐，我爱你。”他又说。
“够了……你别说了！”
被子里实在太闷了，我喘不上气了，他凑了过来，我想钻出被子，被他拉住。
“我……”
“我不想听！你一定能好起来的……一定可以……你听我的话我们去看最好的医生……什么黑龙白龙，不就是个坏人吗？警察抓不了他！我们可以去请武林高手！总会有办法的……对不对？……”
他双手捧住我的脸，一点一点帮我擦去眼泪，吻在我的额头处，慢慢往下。
我们都没有再说话，像真正的最后一夜，他不遗余力。
第二天，我睁开眼，身边空无一人，我知道，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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