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的本体只有足月的婴儿大，体表满是焦黑红边的斑块。抱到怀中，有一种植物茎块的僵硬，凉凉地坠手。
那些斑块像是有生命一样，感受到新的“猎物”到来，便试图蔓延到女孩身上。
但后者体外的防御压薄在双手上，斑块每向前一些，便被弹开。像是趴在天元身上，强行撑起上半身的软体动物。
佑里熄灭身上所有的术式，拽掉全部符咒，习惯性地摸向脖颈却摸了一空。
【啊，对，给了灰原了。】
将新打造的长刀和夏油杰送的绘扇也放下，褪下装满了小零碎的宽松外套，女孩身上的灵光随着她的动作熄灭。
斑块们满足地落到她的手指上，狠狠地“咬”了一口，给自己制造出存身的伤来。
佑里稳住自己因剧痛颤抖的身体，等身上只剩下利落的长裤和打底衫，便盘腿坐到了那豁开的树瘤之中。
丑陋的“婴孩”被她放在腿弯里，左手托住他的后心，右手并指点在心口，女孩闭上眼睛，微微垂头轻声念诵：“善恶业报无差忒，六趣轮回如梦幻......”【1】
经文一遍遍重复，天元皱缩的面容变得安详，两人体表的斑块竟不再蔓延。
当它们的状态稳定下来，佑里睁开眼，从叠放在一旁的外套中取出三柱短香点燃，面东而跪，口中经文在香雾升起来前换了一种。
“......周回十过，以召十方，始当诣座......说经六遍，白发反黑，齿落更生。说经七遍，老者反壮，少者皆强......说经九遍，地藏发泄，金玉露形。说经十遍，枯骨更生，皆起成人......皆受护渡，咸得长生......”【2】
女孩的颂念声不疾不徐，但时间仿佛要冻结。远处传来的战斗声像是被拉长，随着呼吸流动的空气也有了形状。
唯一速度加快的，是佑里身上斑块蔓延的速度。
天元身上的印记彻底活了过来，飞也似地通过女孩裸露的双手流上她的身体。所过之处像是被带到次的钢刷刷过，剧痛无比。
等到天元睁开眼睛，佑里身上已然没有一块好肉。甚至更为严重。
婴孩外貌的天元从她的怀里爬起，踩着不知何时缠住女孩双腿的树根下到地面上。
短短几步间，他已经长到五六岁孩子那样大。更令人吃惊的是，他脸上的一对眼睛正在消失。
天元，竟然在“退化”。
他仰头看向树冠，这颗由他的咒力显化的树木枯败的迹象暂缓。自女孩跪坐的位置开始，一层莹白的光泽向上蔓延。
当那光芒延伸到最低处的树枝时，小小的金色花蕾出现，然后“啪”地一声绽开。
“哔哔啵啵”的花开声落雨一样密集。天元觉得自己的灵魂感受到了一阵花香。轻渺悠远，足以荡涤所有的疲惫。
若有人此时从高空中向下看，那么整座薨星宫就像是一颗种子，从中生长出来的结界正以惊人的速度变得纯净。
为了抵抗侵蚀而衍生出来的防御结界像是吃了核废水乱长的章鱼须。此时也在这股力量的作用下一一湮灭。
天元大阵，正以薨星宫为中心，重新变得“健康”。
像是被这股力量召唤，龟甲一样的虚影出现在地宫上方。东、南、西三个方向上的图腾虚影遥遥回应，鲜红的天空中，逆转的四神结界开始“咔咔”轻响。
东方金光贯彻天地，本就重伤的“八岐大蛇”垂下头颅坠落大海。
南方被植物藤蔓包裹的巨柱上，鲜红的符咒开始快速熄灭。
西方白虎位上，盘腿而坐的宿傩豁然睁眼，凝实的躯壳抖动，猛然变为灵体一样的半透明状。
他向着束缚自己的符链发出斩击，原本还能留下痕迹的攻击此时却径直穿过了符链，连它下面的土地都没能划开。
诅咒之王嗤笑出声：“啧，垃圾。”
话音尚未落地，他的身影直接消失，符链捆绑的对象变成了几根干枯的断指。
连接地狱和现世的神道当中蓦然吹过一阵清澈的风。正在和怪异生物、受肉重生的诅咒师们缠斗的鬼卒心神一震。
“哦！是哪一队动作这么快？！好纯正的神风，已经连通天国了吗？”
有鬼卒感叹：“啊，看来这一次的优秀奖拿不到啦。哎，我的绩效......”
旁边的同事砍掉一个边蹦边向自己喷射毒孢子的蘑菇，接话道：
“嘛，不要气馁，和现世重新通行之后，工作一定会翻倍的。原本因为限行而被取消的工作，肯定会回复。
而且天国啊......之前只有桃园那一个通道，据说镇守的神兽不是我们这边的，还很有资历，高天原的神明就不好经常下来对地狱指手画脚。
一旦打通了，‘外交’任务就不知道会多多少。有的扯皮呢。”
说着他强作欢颜：“嘛，加班凑绩效的机会多了去了。”
开启话头的鬼卒抑郁了：“所以我们现在努力，是为了争取更多加班的机会吗？”
想想那位冷面辅佐官......
“回去了打扩招申请吧？这点人......一定忙不过来啊......”
正说着，一阵飓风从两人身边刮过。大风所过之处，鬼卒被吹得人仰马翻，弱一些的异形生物和诅咒师直接毙命。
“哇！这是什么？谁这么没公德心，在这么狭窄的地方用群攻啊！”
“好像是鸦天狗。”
“鸦天狗？那些警察有这么强？不是抓个抢车的亡魂都要制定战术吗？”
“呃......”
飓风中心，是满面焦急的宇丸。
【刚刚那阵风当中，有小佑的灵力气息！】
数千年前的记忆复苏，他身为人类的最后一天，妹妹瘦小的身躯在自己的怀里变得冰冷。她最后拼尽全力爆发出来的力量，和今天感知到的如出一辙。
人类可能长得相似，但是力量，从来都是独一无二的。
在经过漫长的，失去家人的痛苦后，他竟然有机会再见到她吗？再见时，竟然又是一次分别吗？
不可以！
宇丸从未真心接纳过鸦天狗的力量，因为这份力量源于杀害妹妹的“人”，因为这份力量在妹妹死亡之后才种进他的体内。
但此时，他无比庆幸，自己不曾因厌恶而放弃它。
他的翅膀挥出的风刃是如此强横，羽扇的加持是如此霸道。他可以飞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神道的转折也不能让他降速，沿途的敌人在风旋中化为枯骨。
柔和的光芒出现在前方，宇丸毫不犹豫地扎了进去。
白枝金叶的巨树下，双眼紧闭的少女靠在男孩的肩膀上，微微地笑着。
“小佑......妹妹......”
抱着女孩的人抬起头，那双紫色的眼睛超越时间印入宇丸的脑海，让他一时分不清今夕何年。
“山神大人？”
他好像回到了那无力的一天。颤抖着嘴唇问道：“山神大人，您......救下她了吗？”
***
锥心的疼痛和强烈的不安鞭打着夏油杰，让他将全部力量灌注到双腿上向前奔跑。
里梅刚刚交代的事情被直接从他脑海中抹除，现在他能想到的只有一件事：要快点赶到佑里身边去！
【我喜欢的人很强的。】
他一直这么想。哪怕在五条悟的六眼和硝子独特的反转术式映衬下，佑里的才能显得很平常。
但他一直觉得“这个人一定有什么后手”。
每一次，佑里被卷入特级的战斗中都没有赢过，每每受伤惨重。偏偏她跟有什么倒霉体质一样，次次都能碰上最麻烦，打得最激烈的那场。
但好像......好像......好像什么呢？
夏油杰忽然觉得自己忽略了一些事情。那线索过于细微，很难真正形成一个明确的念头。
是什么呢？
【今天是不是太顺利了？】
【虽然我和九十九前辈都是特级。面临的对手也很强。但......总觉得进度太快了。】
他一边跑一边想，很快就把九十九由基丢在了身后。
一道道透明的“门”从他身上扫过，熟悉的符箓显示这是佑里走过的地方。那一只只简笔画的眼睛灵巧地转着，显示出施术者目前状态良好。
夏油杰勉强用这一点点征兆安慰自己。却怎么也无法真正放心。反而心跳越来越快。
蓦地，分散在整条通道中的符箓齐齐燃烧起来，没有任何后遗症地直接失效。
下一瞬间，金红相交的薨星宫结界开始一层层恢复澄净，猩红尽退。原本被切割得犹如迷宫的通道豁然开朗。
九十九由基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她开心地欢呼一声。夏油杰的心却直直坠入了冰水中。
两人的面前已经出现了支撑整个薨星宫的大树。树前，站立着一个年轻的陌生男子。
那人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便转过身来。他让开的位置后，闭目低头的少女半个身体已经融进了树根当中。
游云“乒乓”作响结成长矛直直递上陌生男子的咽喉。夏油杰双眼赤红直接刺破他的皮肤，声音颤抖道：“她怎么了？”
【1】《六趣轮回经》全经共一卷，以偈颂形式阐述因果业报原理，系统分析地狱、饿鬼、畜生、人、阿修罗、天等六道轮回的业因与果报。
引用的这句话是整卷的因果法则，主张众生行为决定轮回形态，强调通过修行破除无明执着。
无论是天元“拯救世界”的执着，还是羂索搞事情的执着，还是宿傩挑战强者的执着，折腾了几千年都挺需要化解的吧？
【2】《度人经》，道教典籍，“仙道贵生，无量度人”济度不分贵贱，革除了早期道教中许多庸俗粗鄙的内容。有用自己身上的功德度化他人的意思。
独眼猫用的基本是佛教的内容多一下。我有意识多用一些道教来对冲。但是，好像表现得不够明显。
嗯，理性看文，杜绝封建迷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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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2章 第 2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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