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胶轮胎摩擦在马路上,拖长的尖锐声响很像是某种怪物的尖叫,比柏油的颜色还要更深一度的轮胎印曾在地面上,拉扯出难看的两道痕迹,被惯性驱使着,一直延伸到了信号灯的正下方才堪堪停住。
依旧是惯性作祟,梦子整个人都被压在了方向盘上,就连系紧的安全带也没能顺利把她拉住,一时险些没喘过气来。领带无意间压住了喇叭,猛然炸开的鸣笛声吓得她慌忙挺直了后背,一不小心拉扯到了背部某块肌肉,但她已经无心因为这点疼痛呲牙咧嘴了。
她匆忙回头,看着五条悟手中的东西。
扁扁的、方形的,无疑是笔记本没错,且因为内页额外贴了很多便签,把整个本子撑得胖胖的。闪烁的信号灯在黑色皮面上晕出一圈黯淡的光,照亮了封面上用金色油性笔写下的“Arisu”,写得长而斜的字母“A”霸道地占据着封面的最中心。挂在边角的毛绒小海龟自在地晃荡着,扬起的嘴角却很像是在嘲笑她这个不称职的笨蛋主人。
怔怔地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梦子还是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她并非没有认出这是什么,她只是觉得难以置信。
“爱丽丝,把车停在这里的话会被罚款哟。”五条悟很耐心地提醒她。
后知后觉地,梦子这才注意到,她那一脚刹车害得疾驰的车停在了十字路口的正中央,禁止鸣笛的告示就悬挂在头顶,也像是嘲笑。她心虚地摩挲着方向盘,驱车逃到了两条街之外的某条不知名小巷旁,这才总算松了口气。
此处貌似也不是可以停车的地方,但她也顾不上了,转身从五条悟手中接过笔记本,再次打量起来。
无论是封面,还是挂在本子上的小海龟挂件,都如此熟悉,和她记忆中的别无二致。
翻开看看,钢笔写下的字迹如此熟悉,记录着工作以来的每日简述和各种待办事项——其中包括她想到了很多次,却一回都没有付诸实际的“在每一间房间的门上挂起名牌”。
毫无疑问,这就是她的笔记本没错。
失而复得,世上一定没有比这更让人欣喜的事了!但欣喜归欣喜,梦子忍不住想,自己的日记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不是她的车,也不是她居住的城市。她实在无法想象,小小一本笔记本怎么在这一刻才愿意出现在自己眼前。
难道它一直都藏在她的口袋里,无意间漏了出来,然后掉进后排座位的夹缝里了?不应该吧。就算她的脑袋再怎么不灵光,也不至于没发现口袋里装着笔记本。
好不容易想到的可能性,才刚冒出头就被梦子自己否定了。其他合理的可能性,她也一点都想不到,只能无奈地翻动书页,暗自琢磨着是不是应该把这件怪事也写进笔记本里。
粗略翻动着密密麻麻写满的纸张,每日的简述记录结束在了2015年的1月10日,生日的草莓蛋糕被她画在了日期旁边。梦子习惯性又往后翻了一页,空白纸张上出现陌生的字迹,以狂放而自在的笔锋写着她不熟悉的话语。
「请记住,你将成为六眼的妻子。」
……这什么东西?
梦子眯起眼,盯着这几个字看了好一会儿,而后才不自觉地抬起眼眸,视线顺势落在了坐在后排的五条悟身上。
可能是没有留意到她目光中满满的困惑,或是根本就没有被她那溢出的情绪放在心上,五条悟坐得依旧自在,还惬意地翘着腿,心情很好似的扬起了嘴角。
“怎么了吗?”他轻快地问。
梦子不想表现得草木皆兵,可她总觉得五条悟的这副做派透着一点得意的既视感。
“那个,五……呃,五条先生。”她卡了卡壳,差点又说不出他的名字了,“这是您写的吧?”
她摊开笔记本,举到五条悟面前,生怕他看不清,还特地打开了车顶的灯。橘黄色的灯光倒是温暖,可对于阅读来说,实在不太合适。书页折过薄薄的一层影子,盖住了黑色字迹,实在难以看清,幸好五条悟根本没打算去看。
“为什么觉得是我写的?”他反问道,“你觉得我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吗?”
“嗯……嗯!”
前半句拖长的支支吾吾来自于梦子摇摆不定的迟疑,而后半句坚定的应声无疑是她的肯定答复。
大概是直觉吧,尽管这只是和五条悟有记忆以来的第二次见面,可她就是觉得,他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
面对这番没由来的指控,五条悟当然不可能轻而易举地接受。他愤然抱起手臂,反问梦子有什么证据。
“我不会落进自证的陷阱里的,现在应该是你来证明是我写下了这句话才对。”他说得毫不留情,“你知道的吧,谁主张谁举证。”
“……”
梦子撇了撇嘴,有点懊恼。现在她倒是希望自己没有记住谁主张谁举证这一理论了。如此一来,说不定还能留下一点辩驳的余地给她,而不是像此刻这样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究竟是谁在她的笔记本上写下了意味不明的话,这个问题或许要变成未解之谜了。干脆当作是某位小屁孩的恶作剧吧。
刚刚浮起的疑惑轻飘飘地散去了。梦子关闭顶灯,消失的灯光让视线忽得昏沉了一瞬。
即便是在此刻的昏暗之中,本子上的字迹依旧显得格外清晰。她不再多看,抬手撕下了这一页。突兀的撕裂声冲撞在车内的小小空间里。
五条悟忽然向前倾了倾身,伸出的手停滞了片刻,又重新放回到了口袋里。
“干嘛撕下来。”他努着嘴,“觉得太碍眼了吗?”
碍眼?倒是没想到这一点。
梦子慢吞吞摇头:“有这句话在,会影响到我写字。”
不算太充分的理由,但五条悟也没有再说什么了,只是重重呼出了一口气。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梦子无心去琢磨咒术师先生的想法——她知道自己想不明白。撕下的那张纸,一时无处可放,只好先叠起来了。
对折,然后再对折。让它缩成八分之一的大小,再继续折叠。
折到第七次时,薄薄一片纸张已经鼓得如同小球了。她用指尖捏住纸球略长的两端,费劲地一压,勉强完成了最后一次折叠。
这颗费尽心思造就的小球轱辘轱辘被她丢到了外套口袋里,接下来的命运可能是顺手扔进垃圾桶,或者是一直躺在口袋里直到被洗衣机的漩涡搅成纸浆。
既然结局就是如此,那费心折叠八次的意义是什么呢?梦子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个微妙的问题。
但就算真的想到了,她大概也不会再深入思索吧。现在还是她的工作时间,继续磨磨蹭蹭下去可不像话。
重新发动引擎,行驶在无人的凌晨街道上。偶尔能够见到游荡街头的晚归白领和醉酒的男人,但多数时候只有沉默氛围陪伴在身边。
依着导航的指示,梦子在一栋小平房前停稳了车。
在京都高专的学生叛变为诅咒师的当下,布满结界的校园已不复往日的安全了,高专的势力暂且移动到了此处——多少显得有点委屈。
推开小平房的旧木门,再沿着楼梯抵达地下室。庵歌姬早已等着他们了。
梦子还记得歌姬,不只是因为她的脸上有道帅气的疤。
在学生时代,她们是前后辈的关系。没记错的话,自己还为她支援过几次祓除行动。
上次与歌姬见面大概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梦子难免拘谨,就连寒暄都说得颇不自在。
和梦子的尬笑相比,五条悟的自来熟仿佛已经抵达了崭新的维度。
“哈!怎么觉得你在这里显得格外和善?”绕着歌姬转悠着看了好几圈,他毫不留情地放肆大笑,“平常根本不是这样的嘛!”
歌姬眯眼睨着他,表情微妙:“我一点也不知道你眼里的‘平常’是什么样的。”
“诶?真的不想知道吗?”
“不想。我只有重要的事情想和你讨论。”
一般来说,当咒术师说出这种话的时候,接下来就该是咒术师的时间了。梦子识相地后退几步,顺手关上了门,再一路后退到地下室的角落,窝进了老旧灰黄色的单人沙发里。蜷起身子时,稳稳当当塞在外套内袋里的笔记本压到了肋骨,差点害她没喘上气,只好先把本子拿了出来。
再次翻开,翻到画着草莓蛋糕的那一页,再往下是丢失的空白。梦子费力地回忆着这几天发生的一切,勉强把这片空白补上了。
歌姬和五条悟之间的咒术师对话也许还要持续很久。透过门上那片小小的玻璃,能看到他晃来晃去的脑袋。
他们会说些什么呢?她无法想象,于是收回目光,视线又落回到了自己的笔迹上。
一页一页向前翻动,熟悉的或是忘却的回忆缓慢复苏。想起两年前的今天,还在档案管理员岗位上勤恳工作的她一口气整理了重达八公斤的旧档案,气恼到这一天的记录里满满都是怨念。还有清水一二三在她转职到练马区支部的那天送给她的小贺卡,就贴在那天的记录旁。
继续向前,逐渐变得稚嫩圆润的字迹让她有些陌生,某一页里还夹着横滨的叶子,可她连横滨在什么地方都记不得了,干枯泛黄的叶片也无法带来那一年的夏日模样。直到翻阅到了扉页,梦子还是没能回忆起关于横滨这座城市的半点事情。
合拢笔记本,纸页扬起的微风吹乱额前碎发,心跳也随之颤动了一下。
似乎,有什么地方很违和?
梦子翻开笔记,字迹再次铺展在眼前。飞快地看完了五年来的所有记录,又逆着重新看了一遍,她想要找到……但是没有,哪里都没有。
在往日的一切记录中,从未有过五条悟的存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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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小海龟笔记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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