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杀了你哟——其实这种话也不是什么适合以“顺便一提”作为开篇的话题。
梦子对此心知肚明,但她还是这么说了,纯粹是作为对五条悟刚才那番不妥当发言的幼稚报复。
那么,这场报复是否带来了痛痛快快的爽快感呢?大概率是没有的。她已经感觉到自己的心在沉沉下坠,压得连呼吸都不那么畅快了。
雾气渐起。原本只是为了让气息自在一点而用力喘息的几口气,害得梦子吸饱了空气中湿漉漉的水分,反倒让她更加不自在了。
既然是在她的梦中,那倒是别随便冒出这种莫名其妙只会给人平添不自在的自然元素啊。快点消失!
她心想着,而后耳边才飘来一句轻悠悠的“是吗?”。
说这话时的五条悟,语气平淡得就像是在说起一件和他完全无关的事情。甚至平常同她道早安的语气都要比这更加情绪鲜明一些。
雾消失了,倏地被吹散到了不知何处去,但枯木的树林还看不到尽头。梦子依旧向前迈步着,却忍不住抬头看他。
“……诶?”她很不争气地发出了这种窝囊且一听便知她有多么惊讶的声音,“你不生气吗?”
“啊?”五条悟也摆出了很困惑的表情,“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因为我可能会杀了你?而且我早就在梦里知道这件事了却没有和你说?”
“什么嘛,原来你早就知道了嘛,那你干吗不早点杀死我?”
“我——”
“杀死”,这词听起来多么骇人,可从他嘴里说出口,却好像格外的轻飘飘。一切尖锐的、邪恶的,甚至有些恐怖的情愫,全部都不曾存在过。梦子的话语也仓促地中断在了半途。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仿佛已然没有辩解的余地。
不管怎么辩解,其实理由也就只有那些——因为他是个好人,因为这个使命没有意义,因为……
“因为爱丽丝喜欢我嘛!”
说着这话的五条悟终于没有那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般的平淡感了。他现在很得意。
如果五条悟是一只小狗,那么他的尾巴肯定快要甩成螺旋桨了,由此产生的动力说不定能把悟小狗一路升空,直送到大气圈之外。
或者,如果他是一只猫咪,那此刻他浑身上下每一根蓬松毛肯定都会漾着欣喜的光泽,让悟小猫变成世间最得意的猫咪。
但五条悟只是五条悟,所以他会一边说着梦子有多喜欢他,享受般欣赏她试图躲闪的目光,然后再故意用手臂撞撞她,轻快的脚步仿佛下一秒就要跳起弗朗明哥舞。
“再说了,我一向是很喜欢‘相爱相杀’这种戏码的!”他发出一声赞美般的感叹,“呀——相爱相杀真是世上最好的感情桥段了!”
梦子知道,自己没必要为了这点小事或是自己显而易见的爱意而感到害羞的,可耳朵还是不自觉变得好烫。
真该庆幸这里是梦,周围也没有其他任何人在,否则她此刻的心情一定会被放大八百倍不止的。
“……变态。”她轻声揶揄了一句,不忘更正他,“而且我们还没到‘相杀’这个阶段,你别高兴得太早了。”
五条悟装作完全没听到后半句煞风景的话,只歪过脑袋,斜眼睨着她,忽然板起了面孔,沉声说:“那你就是喜欢变态了。”
“啊?”真是意料之外的话语,梦子好想笑,“幼稚鬼。”
“那你就是喜欢幼稚鬼了。”
“你好无聊!”
“那你就是喜欢无聊的人。”
“不想和你说话了。”
尽管如此,这段小学生般的对话还是像模像样地持续了三个来回才总算结束。沉重的话题好像也就此翻篇了。
“从小到大,想要取你性命的人应该不少吧,悟。”
虽然已该翻篇,但梦子果然还是无法不在意。
五条悟撇撇嘴。他其实没那么希望被梦子问到这种问题,可她既然问了,那他自然也会诚实地点点头。
“为了什么呢?”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有点没头没脑的,她又赶紧填上一句,“我是说,那些人是为了什么想要杀死你呢。”
“钱吧。或者干脆是想要证明自己才是最强的。”
“或者是……扬名立万?”
“嗯——这种可能性也存在吧。”
嗯。是存在的。
梦子心想着,却没有把这句应声说出口。
「一举成名的方法很简单,你要用家族在你身上留下的、独一无二的术式,杀死五条家的六眼。」
在意识到现实为何的当下,再去回想小时候听到的这句话,似乎一切都能明了。
梦子知道的,梦中的这个自己只有咒力没有术式,是因为她正身处在术式构造的梦境之中。而在她所能想到的、人生最初的四年记忆中,幼时的自己也是一样——她生来就没有术式。
可事实是,她拥有术式。将梦境化作现实的术式。
这绝对不是伴随年岁增长而逐渐觉醒的天赋。在梦野家集体死亡事件发生后的不久,她就已经能够让梦中的雪落入现实了。
所以,她的术式是怎么来的?
以利亚说,梦野家是为了她去死的。为什么?
真相似乎触手可及,却又倏地消失在了迷雾里。头真痛啊——尖锐却又渺小的疼痛,像被拉扯着头发。
事到如今,再遮掩也没有太多意义。梦子把她所能想到的一切全都告诉了五条悟,希望他能给出些她所看不到的视角。
“不知道算不算有点关系,但我知道,梦野以利亚是个咒力不太多的诅咒师。如果不是把那些还没觉醒术式的小孩子当作电池用,他生来固有的咒力可能都不够说出三句咒言吧。”
五条悟告诉她。
这是他所知道,而梦子却无从得知的。她从未能深入地参与梦野以利亚的事件,也一向不被准许知道任何内幕。
以利亚是拥有咒言术式的诅咒师,咒力却少得可怜。那么她呢,她的咒力又如何?
其实答案早已明了。连绵不断地做了一整年的梦,还创造出如此庞大真实的梦境,她与以利亚显然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不过啊。”
打断了思绪的是五条悟的话语。他说着,忽然停下了,垂眸看了看她,一本正经的。
“接下来我要说一点关于你家的坏话了,你介意吗?”
“说吧。”梦子满不在意,“我干嘛要介意?”
“说得也是。”
他轻笑了一声。
“我要说的坏话是,梦野家真的有够岌岌无名的。在知道京都高专招收了一个诅咒师的女儿之前,我连‘梦野家集体死亡事件’这事都没去了解过。”
“是啦。”还以为他会说得更过分呢。
“反正后来我稍微去了解了一下,也看过以前梦野家犯下的一些事件的记录,比如刺杀天皇什么的。梦野家倒还挺团结的,每次想要放下什么诅咒,全都是集体出动。不过这也导致他们一下子就被消灭了好多。”
“是嘛……”
梦子从不知道天皇刺杀事件的详情——梦野家所犯下的罪恶,她向来是不想去了解的。
但是,正如五条悟所言,梦野家似乎确实是分外团结的。她记得整个家族的人全都生活在幼时的宅邸里,却寂静得不很像是一个拥有二十人的家。
“悟,你还知道别的吗?”
五条悟“嗯?”了一声。
“你具体说的是什么?”
“想问问你知不知道关于梦野家更多的事情。”
“这个嘛——”他沉吟了片刻,“虽然我真的很想替爱丽丝小姐您解惑,但这个问题我的确答不上来。梦野家虽然是诅咒师里比较能叫得上名号的家族,不过关于梦野一族的记载确实很少。所以说是‘岌岌无名’嘛。”
“……是呢。”
她也只能想起在那个家度过的平凡时日而已,而这样无趣的记忆毫无价值。
就这么思索着思索着,树林的边界消失无踪。
马路出现了,人行道也在脚下,笔直地指向尽头,有栖家——应当是梦野家才对——就坐落在那里。
终于又到这里了。
梦子倒是没有觉得害怕,也不没有冒出太多退缩的心情,但在梦野家渐近的此刻,她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身后,依旧是笔直的路面。行道树栽得齐整,枝头绿意如同夏日将近。枯木的森林消失无踪了,那空洞的黑色建筑还矗立于此,仿佛是它吞噬了树林。
梦果然是梦。如此不合常理。
她扯扯嘴角,被五条悟拉着手,继续向前走。
那个家依然如旧,同飓风到来之夜并无区别,摇摇欲坠般立在视野中。一处又一处空洞的深黑大楼与它遥遥相望,几乎要将临近坍塌的宅邸包围起来。除了这个家,他们或许已经无处可去了。
大门前敞开着,可能是梦子上次来时忘记关上了。被飓风吹走的木制名牌又回来了,爬满的霉斑已然褪去,曾经刻在上头的“有栖”变成了“梦野”。
这里是早已消失的梦野家——这里曾经是她的家。
五条悟仰起头,看着那几近坍塌的房梁。
仔细想来,他也是第二次造访这个家了。而他今日也终于如愿以偿,得以步入此处了。他想起了小时候听过的儿歌,笑着哼出了其中的一句。
“家,甜蜜的家。”
是甜蜜的家吗?
梦子回想着仅有的、童年的回忆,但那些记忆并无什么特别的,只是日复一日平淡的生活,沙漏中的时间在寂静无声的沉默中漏入宅邸里。仅此而已。
所以,不是什么甜蜜的家,也算不上太过苦涩的家。非要填上什么形容词的话,还是称之为“破败不堪的家”吧。
当然了,即便是这个词,梦子也并不多么想说。她只是努力挤出了一点笑容,将敞开的门推得更开。
“五条家的六眼,欢迎来到梦野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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