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隆,你怎么看这部戏?” 宪明笑问。
“源藏是忠心之人,而松王丸虽不义,却是可悲之人。若是他不去查验,说不定能换得儿子一线生机。”
“我倒觉得这替死的小孩甚是可怜。本为求学,却白白没了性命。而他没了性命也罢,他那个父亲,竟然也认不出他。” 宪明笑叹,“人啊,愚极,蠢极。”
“父亲教训的是。”
“行了,我有些乏了,过会儿等戏演完了,你把大家叫与一处。我有些事情还要交代。交代完了,就可以散了。” 宪明吩咐道。正隆自无不应。过了一个多小时,演员谢幕,幕布拉上。正隆便招呼众宾移步,往会客室去,却不料这前后左右的大门都死死紧闭。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之际,幕布重新又拉开,只见台上一白衣少年散发赤足,抱着琵琶,拨弦而奏:
祗园精舍钟声响,诉说世事本无常。
娑罗双树花失色,盛者转衰如沧桑。
忽然,人群之中传来一声惊呼。只见一位长老被一把长刀刺穿肚腹,两眼鼓突,神色定滞。下一刻,刀出血溅,那持刃的黑发精壮男子用拇指拭去脸上血迹,砍瓜切菜一般挥刀向其他人。“有杀手!快来人!” 这些长老养尊处优已久,危难之时,竟想不起用术式。隆平当即反应过来,纵着赤血操术便朝那人攻去。地上血渍皆化为利刃,飞射而去,而那男子在箭雨中却毫发无伤,步步紧逼。
“天与咒缚——禅院甚尔,你怎会在此!” 加茂隆平惊呼道。
“那就要问问你的好儿子了。” 禅院甚尔笑道,手起刀落,又是一人首级。
嘈嘈切切,铮铮锉锉,台上的少年还兀自唱道:
骄奢淫逸不长久,恰如春夜梦一场。
强梁霸道终覆灭,好似风中尘土扬……
转眼之间,这满屋就只剩下三人还在站立着。一个是门边的加茂隆平,一个是禅院甚尔,另一个就是抱着琵琶,从台上下来的长发少年。看着这少年的熟悉面貌,加茂隆平顿时目眦欲裂:“你——你究竟——”
宪明笑道:“父亲,我三岁识字,五岁便可倒背《平家物语》。那时我在你面前背此诗文,你可是对我称赞不已,说我有不输孔明之才,怎么现在就这副反应?”
“那时的受肉——”
“很可惜,没有成功。不过爷爷的记忆倒是完完整整给了我。” 宪明敲了敲额头,“要不然,我还真奇怪,怎么好端端的,做父亲的竟然管儿子喊起了老爸。”
“你个逆子——”
加茂隆平的声音哽住了。只见他捂住喉咙,面红耳赤,艰难地呼吸着。“你喊了我十年的父亲,现在又喊起我逆子来。我是什么,你倒是下定义下得很快啊。” 加茂宪明笑得很灿烂,也很天真:“再给你一次机会,告诉我,我是谁,说不定我饶你不死。”
隆平大口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吐出两个字:“逆——子——”
宪明叹了一口气,挥了挥手,眼前之人便砰地爆炸开,飞血将他半边身子染得鲜红。
“真脏啊。” 宪明看着这一地残肢断体,说道。
“要我现在杀了你吗?” 禅院甚尔问。
“等乐声停了,你再杀我也不迟。” 宪明笑道。于是甚尔自找了一干净空座坐下,倒了杯葡萄酒,看他走回台上,匡坐弦歌,复又唱道:祗园精舍钟声响,诉说世事本无常……
不知过了多久,歌声停了。甚尔举杯问道:“不唱了?” 便听台上人说:“不,继续吧。” 却不待他再奏,甚尔便一刀刺入其太阳穴。下一刻,颅骨崩碎,脑浆四溢。甚尔又将其脑袋割下,用昔年破了五条悟无下限的咒具天逆鉾刺入其眉心。
“这下应该死的不能再死了。” 他笑了一声,砸碎桌上酒瓶,拿出兜里的打火机,将场中的大幕,舞台,桌椅,死骸,纷纷点燃。火如流水一般蔓延开来,不时便浓烟滚滚,烈焰腾吐。外面门生见此,惊呼着喊人来救火。可这大堂乃是木制结构,方一燃起,就一发不可收拾。满园落雪之上,冲天焰火如同红莲一般绽放,煞是美丽。趁着人仰马翻之际,甚尔收起刀,翻墙踏雪而去。而在漫天浮游的火花中,白发的琵琶琴师来到了水上的歌台,对着华灿动人的盛大火光唱道:祗园精舍钟声响,诉说世事本无常。娑罗双树花失色,盛者转衰如沧桑……
知恩院的钟声响起了。壬生寺的钟声也响起了。高台寺、天龍寺、善峯寺……一下又一下,那么悠远,那么绵长,那么圆满。祈愿的人们在钟下排着长队,欢声笑语,絮絮念念。东京浅草寺里,灰原带着菜菜子艰难地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朝正在研究签文的七海招手。五条和肩膀上的美美子一人一串红豆糯米团,吃得两腮鼓鼓。机场里,终于结束茹素日常的理子正抱着女仆黑井小姐大哭特哭,说自己每天不是吃白菜就是啃豆腐。理惠挂下给姑姑的电话,带着那二人往停车场走。
“夏油特级,辛苦了。” 夏油带着刚救出来的小男孩从任务现场走出来,就听到一句熟悉的问候。不过问候的人不是理惠,而是个陌生面貌的青年。
“理所当然的事情,算不上辛苦。” 他放下男孩,客套道。这时,孩子的母亲跑过来,一把把孩子搂进怀里,大声哭了起来。夏油听着这哭声,心里顿感烦躁。“剩下的就麻烦给你处理了。” 他对辅助监督笑道。“放心吧。” 辅助监督说。
“那夏油特级,你怎么回去?”
“我送他回去好了。” 一辆车停下来,车窗摇下,理子率先朝夏油招手:“本小姐归来,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小理子——”
“别废话了,我们赶紧回去吃火锅!” 理子招呼道,“让你体验一下本小姐的厨艺。”
夏油临上车前,那方才救的小男孩跑来,对他说了一声谢谢,又跑回母亲身后躲着了。看着那位母亲对自己鞠了一躬,夏油一语不发,上车关门。高专里,硝子他们已经煮开了热水。电视机里正放着好不热闹的红白歌会。
“是肉啊。” 理子一看到桌上红白,眼冒绿光,饿虎扑食一般飞身而上。
“等一下,还没熟啊!” 黑井小姐惊呼。
从浅草寺祈福回来的人也纷纷投入战局。“你们几个饭桶,给小孩子留点儿啊!” 歌姬愤然大喊。旁边的硝子从容地在麻酱碗里蘸了蘸,左右投喂着菜菜子和美美子。夏油默不作声地起身,来到楼下,看着外面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
“不回去吗?” 理惠竖起领子走到他旁边,“一个人站在这里,多冷啊。”
“你说的冷,是因为站在这里,所以觉得冷。还是因为只有一个人,所以觉得冷?”
“二者不都是原因吗?” 理惠反问。
夏油笑了笑:“其实我今天没打算救那个孩子的。可是不知为什么,我还是把他带出来了。我也知道,他并不懂谢谢是什么含义。可为什么,他这么说,我还是忍不住会感到开心呢?”
“你的答案是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理惠听到夏油说:“我想,我救的并非是那个孩子,而是我自己。而我所听到的那声谢谢,实际上也是我自己对我说的。” 雪光映射下,他的笑容却很和煦:“森下,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只见五条从天而降,扑得夏油一个趔趄。
“新年快乐。” 硝子将果汁拿给理惠,用左手的啤酒同她碰了碰。
“新年快乐。” 理惠喝了一口,被冰得打了个激灵。又听五条问,有没有人想看烟花。
“我们有买烟花吗?” 理惠问。
“看来你还是没清醒啊。” 硝子转而对五条说,“快,给她展示一下。”
“看好了!” 五条握住左掌,说道:
术式顺转,苍
术式反转,赫
虚式,茈!
只见一红一蓝两道流星从他指间飞出,合成一道紫光直冲云霄。轰然一声,紫光迸开,照得半边天极恍若白昼。理惠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等一下,这就是你们说的烟花?”
“老子是不是帅炸了。” 五条撩了撩头发。
“我看你是想炸天。” 他身后出现了一道漆黑阴影。只见暴怒的夜蛾对着五条就是劈头盖脸一顿呵斥。歌姬和冥冥站在阳台上,一个哈哈大笑,一个淡笑不语。
正这时,理惠兜里的手机狂跳起来。她赶紧跑下去,找了一个僻静无人角落接起电话。
“收到消息了?” 身后一人道。
理惠转过身,见川岛老师正站在面前。他去年就离开了高专,去了总监部任职,算是理惠的上司。
“从今天起,你就不用做辅助监督了。” 川岛说,“等天亮了,会有人来接你。希望五年后再见面,你不要让我失望。”
“保持警惕,不要松懈。” 理惠深鞠一躬,“学生谨记。”
数公里之外,东京某家医院的看护病房里,一个面庞消瘦的少女睁开了双目。外面的车灯照亮了她的脸庞,令她额头上的鲜红色痕迹显得越发触目惊心。“若不是我反应快,只怕已经让他成功了吧?” 随着她的话语,她凹陷的脸颊变得丰盈饱满起来。洗手间的镜子里,一对秀目晶莹有光,生机勃勃。这位少女名唤藤原千代子,她的父亲藤原正雄是赫赫有名的藤原集团董事长,也是加茂家的合作伙伴。因为幼时经常生病,在千代子五岁的时候,藤原正雄便带她去加茂家驱邪。千代子果然如加茂家的老家主所言,顺利长成到了十八岁。而就在她生日前夕,与朋友外出游玩之际,不幸遭遇了车祸,已昏迷了一年之久。
“小姐,你醒了——” 贴身看护惊呼道,“您稍等,我去叫医生——”
“不必着急。” 千代子的脸上绽放出了一个美丽的笑容。
看护闭上眼,再睁开时,脸上已经换了副神情。
“好久不见了,画姬。” 千代子笑道。
“大人,您怎么会在这里?” 女人问。
“加茂家出了一个怪物。本来我的核心已经被移植到他的大脑里,不想他竟然能强迫我沉睡十年之久。不过,我虽然低估了他,他也低估了我。他想让杀手在我苏醒时一举击杀我,却没料到我已经掌握了灵体转移的办法。而他安排的车祸却没让千代子死去,反而帮我把这个容器保留了下来。这么一个聪明人,真是可惜了。” 千代子笑道。
“大人,那您接下来什么安排?”
“安排吗?现在加茂宪明已经派人去东大寺取狱门疆了,他大概也猜出来,我想用这个对付五条悟。” 千代子看着窗外渐渐明亮的天光,笑得恬静,“既然如此,那我们先去一趟富士山吧。”
芦之湖的波澜静静地起伏着,倒映着漆黑的山影。远方,沉睡的富岳被金色的光芒勾勒出了轮廓,这金芒越扩越大,盛大辉煌,将世界照耀得宛如极乐净土。一只鹭鸟拍翅而起,须臾之间,不见踪影,只余一道清啼,叫得天地都辽阔起来。
“从今天起,这个小鬼就是你的了。” 禅院甚尔把一个黑发的小男孩推到五条面前。
“津美纪怎么办?” 男孩问。
“你跟我没关系了,剩下的问他。” 禅院甚尔插着兜,毫不留恋地走了。根据他和加茂宪明的协议,他负责料理加茂家那帮老家伙,而加茂宪明要帮他料理禅院家的人。而自禅院未来成为家主后,即使她有十种影法术在身,禅院家不愿意听一个女人号令的大有人在。而有意思的是,禅院甚尔的儿子伏黑惠刚好也是十种影法术的继承者——
“既然如此,你的儿子就不要卖给禅院家,卖给五条悟好了。” 加茂宪明道,“说不定他出的钱比禅院家出给你的更多。”
卖给谁都无所谓。禅院甚尔回头,远远看着男孩一头凌乱的头发。不过这小子,应该会过得比我好吧。他笑了笑,踩着人字拖,走到一辆车前,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上去。
“恭喜你,排行榜的名字又升回去了。” 驾驶座上,中介孔时雨说着,把电脑丢过来,“下一个任务自己选吧。”
“不着急,先去吃顿饭吧。” 禅院甚尔合上电脑。
“吃饭的话你自己去,我可不送。” 孔时雨道。引擎启动,排气管喷出了蒸蒸的白汽,随着转向灯闪烁,车子掉头离开巷陌,朝空荡荡的大街驶去。
参考:
祗园精舍钟声响,诉说世事本无常。
婆罗双树花失色,盛者转衰如沧桑。
骄奢淫逸不长久,恰如春夜梦一场。
强梁霸道终覆灭,好似风中尘土扬。
——《平家物语》开篇
猫丸这个东西是真的有,参考自维基百科,sja.m.wikipedia/wiki/猫丸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十二月 花火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