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的提议——不是“如同天才般的提议”而是“由他这个天才提出的建议”——收到了彻彻底底的拒绝,天才本人倒是也不怎么恼怒或是气馁,只摊着手耸了耸肩,转眼间就不在意了。
“既然不想钻进去的话,那就离鲸鱼远点嘛。靠得这么近,不怕鲸鱼的尸体爆炸吗?”
难得亲切的建议,好像这才是他真正想说的。
“说起来,我之前看了一个搁浅的鲸鱼爆炸的视频。”好像也不算太过亲切,“哇,真的超恶心!你要看吗?我把链接转你。”
“既然你都觉得恶心,干嘛要给我看?”
怜嫌弃地努着嘴,赌气般根本没有挪动半步,仍旧停在鲸鱼的身旁。
“而且,搁浅的鲸鱼会突然爆炸,是因为鲸鱼的腹腔无法承受内脏腐烂时产生的气体,所以才爆开的吧?您应该多看一点自然类纪录片了,五条先生。”
终于等到了可以纠正他的机会。
“这只鲸鱼已经被彻底地‘开膛’了,怎么可能……”
隐约感觉到了一阵恍惚的震动,听觉好像被什么突兀的声响蒙住了——咦,听起来似乎是“嘭”的重响声?
爆裂的鲸鱼,为她降下了血之雨。
■■■
—记录:2003年7月27日,东京都,台场海滨公园—
炽热得如同炙烤般的温度、拥在沙滩上的男男女女们、走到任何地方都能闻到的防晒霜的化学香味,还有总是闹哄哄的声响与立在最显眼位置的自由女神像。
揉揉眼睛,眼前宽阔得同她的眼眸一样深蓝的海域,就是大海
五条怜有点不敢相信,但她好像真的来到海边了。
准确的说,是人工打造的海滨公园,眼前的也只是东京湾。所以严格说来,这里并没有那么“大海”。
不过,比起小河小湖,这里已经足够宽阔蔚蓝了,也能闻到海水的气味——这就是真正的海!
在来到这里之前,五条怜曾无数次地想象过面向大海时将会是怎样的心情。
会不会因为真正的海和画册中的有所差距而感到失望,或是被梦想实现的满足感冲击得忍不住掉下眼泪?要是就这么哭了的话,是不是显得自己有点懦弱?
她想了好多好多,思绪填满了大脑,昨晚完全没能睡着。
所以,她此刻的心情是——
“啊!我忘记出门前有没有关洗衣机了!”
是的,是忧虑的心情。
从大海想到了水,由水联想到了今天刚洗的衣服,于是便想起了好像还在疯狂翻滚的洗衣机。
就在上周,她一不小心加多了洗衣液,又选错了洗涤模式,好巧不巧还出门逛了超市,等到回家的时候,卫生间彻底被细密地白色泡沫填满,又不知道在哪里能找到家政服务,只得亲自动手,耗费了好几个小时才整理干净,简直就是噩梦。
“诶——?好不容易带你来台场玩,你怎么只想到了洗衣机啊?”
五条悟垮着脸,被狠狠扫了兴。
“唔……”她实在有点不好意思,悄悄钻进他的影子里,咕哝着,“洗衣机真的很麻烦嘛……反正阿悟你肯定不知道。”
“就算真的没关,现在想起来也没用了。干脆别想了嘛!”
“是这样没错啦……”
但总还是要小小烦恼一下的。
一个人的生活,远比想象之中更加麻烦。那些从来都不必烦恼的琐碎小事,一旦坠入独自一人的生活之中,也会化身成最为庞大的麻烦。
比如没有关的洗衣机、忘记调整模式的空调、在冰箱里放满一整周后开始长毛的蔬菜,还有应当好好放进口袋的钥匙。全部都是烦恼的聚集体。
必须承认,尽管五条家没有将她视作真正的家人,也不曾给予多余的爱意,至少在吃穿用度上从未亏待过她。在家族的庇护与照料下长大的她,长到了这个岁数才知道,原来从自来水管道中涌出的清澈液体,以及穿梭于电缆之间的无形能量,甚至连有线电视都是要花钱买的。
她如同愚蠢的小孩,也像是脱离时代的老太太,这才被丢进了名为人生的巨大漩涡之中,不得不重新学会如何在激流中挥动四肢。
有些辛苦,不过她没有后悔。现在的每一分钟,都很值得。
离开五条家,是值得的。
偶尔也会想到去年的平安夜,她逃出家后被五条悟寻回的那个冬日夜晚,想起歇斯底里嘶吼着诅咒话语的自己,那简直是清醒的保有自我的疯子。
她时常也会做梦,梦见独自奔跑在圣诞节的小巷,冰冷的雨与黑色野狗般可怕的野兽追逐在身后。梦中的她不曾尖叫,也没有哭泣,只是踏着圣诞曲的音符,不停地逃亡,而五条悟未曾来找她。
没有五条悟在,所以这是一个恶梦。
但梦是反的,因为五条悟找到她了。
“靠近些,别走着走着忽然就找不到我了。我可不想到走失儿童处找你哦!”
在她应声之前,五条悟便已握住了她的手,夏日的温度似乎就在他的指尖,让她难以攥紧,却无法松开。
一向都很寡言的她,比平常都更不好意思同陌生人说话了。于是今日的社交便成为了他的工作。
想玩帆船冲浪?那就走吧!
想吃烤鸡肉串?请给两串!
想坐水上摩托?快坐上去!
还想……
“……好漂亮。”
沙滩旁的小摊让她停住了脚步,吸引了目光的是一对小小的银制耳环。五条悟好奇地凑近,也想知道是什么让她如此好奇。
其实也并不是什么精致华美的贵物,这对标价相当便宜的耳环只是很简单的圆环设计而已,中段微微拧起弯曲的弧度,看起来像是莫比乌斯环的元素。
喜欢的话可以打折哦,没有耳洞也没关系,这里也可以帮你打一对新的耳洞。
敏锐的摊主笑盈盈地说着,反而让五条怜有点退缩了。
“打耳洞?不了不了不了。”她下意识地捏住耳垂,已经心虚起来了,“我很怕疼哦……我不骗你。”
她在骗人。
她不太怕疼,也能忍受疼痛。她只是纯粹地厌恶疼痛而已。
尖锐的、不真切的痛感,总会钻入骨肉的深处,或是浮在皮肤的表层,久久不会散去,糟糕透顶。
“没事啦,一点也不痛的哦。什么感觉都没有的!”摊主继续热情游说,“‘啪’一下就结束了,真的不疼啦!”
难以消化的热情让五条怜不知道该怎么会回答才好了,不由得心生抗拒,只想快点逃走才好。可身旁五条悟脸上写着的分外明显的“你要是喜欢的话我就买”的态度,又让她忍不住心动。耳环也确实好看,这一点她无论也没办法否认。
被这两种纠结的心情拉扯了半晌,她终于被摊主“真的不会疼”的妙语彻底蛊惑了。
那就上吧!
于是,她的软乎乎的耳垂添上了不会流血的贯穿伤口,与一阵一阵如海浪般袭来的深浅痛感。
还有五条悟放肆的嘲笑声。
“你知道那个人用针戳穿耳朵的时候你的表情吗?哇,真的完全呆住了耶,超搞笑!”
他笑到踢飞了脚下的沙子。
“要是你叫出声了,都不会这么好笑的。就是那副傻兮兮地瞪着眼的样子最好笑了!”
收到来自五条悟的嘲笑,无疑是最丢脸的事情,没有之一。她真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可实在无法否认。
没错,被摊主的无痛谎言蒙蔽的是她没错,在耳朵被打穿时浑身僵住的也确实是她本人。
真的是……太丢脸了。
心中确实浮起了那么一点小小的后悔,五条怜只好用心仪的耳环作为今日的慰藉了。可五条悟还是笑个不停。
“别笑了。”她气恼地推着他的肩膀,“我的耳朵本来就很痛了。”
接收到笑声的震动之后只会更痛。
“这样吗?好好好,我不笑了……哈哈哈!”
结果还是笑了,不只两三声而已。要不是路边出现的大头贴机器吸引了他多余的注意力,他绝对会笑到走进她家也不会停的。
“一起去拍大头贴嘛。”他如此提议着,“正好有台机器空着。”
“好吧。”
五条怜没有那么喜欢拍照,但既然他想去的话,她当然不会拒绝。
加快脚步,赶紧钻进粉红色铁皮机器里,帘子也不能忘记拉紧。瞬间躲过了酷暑的阳光,空气也变得凉爽了些许。
似乎是在投入硬币时,听到他随口说:“在离开家的时候,你不是把我们的照片撕了嘛。”
“……你发现了?”
无法自我辩解,便只能说出无用的废话。
“就扔在庭院里,怎么可能看到不到。”
“对不起。”
“我们再拍新的就好了。不过,居然能把拍立得照片都撕烂,手劲挺大嘛你。”
“嗯……”
对准镜头,微微泛白的屏幕映出他们不再相似的模样,与明显相差一度的肤色。
盯着屏幕看了两秒钟,五条悟第无数次爆发出大笑。
“阿怜,你怎么被晒得这么黑啊!”
屏幕中的他靠近了五条怜,贴近的脸庞将肤色的差距衬得更加显著,也加剧了他的笑声。
她脸红了,羞耻心开始作祟。
“我才想问你呢!”她嚷嚷着,“你怎么一点都没有被晒黑?”
明明在同一片天空下晒了同样长久的时间,阳光只愿意在她的皮肤上留下存在的痕迹,却珍爱得没有让五条悟晒黑分毫。有点羡慕,实在不公平。
暗戳戳在心里愤懑不平了十秒钟,她这才释怀。
好吧。
这份不公,她接受了。
“要拍咯。”五条悟搂住她,“一、二、三——!”
他抬起的手掌无意间碰触到了耳垂,却并未引起疼痛。
五条怜不觉得疼。
在他的身边,一定不会再感受到任何痛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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