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我曾经，有过一个恋人。
“一起逃走吧，去往外面的世界。然后，得到真正的自由。”少爷握着我的手，注视着我的眼睛这么对我说的时候，我以为这就会是我们的未来。
美好的、充满希望的未来。光明的、和那个家族不会再有任何牵扯的未来。
在我出生的地方，高高的围墙将我们和外面的人分割为两个世界——里面和外面。
普通人和咒术师……以及夹在其中的我。
我曾经以为，外面的世界会是美好的、是能够让人变得幸福的。即使周围同为仆人的大家一提起外面的人，都要用鄙夷的口吻说着他们全都很低等之类的话，他们说，外面的人无知、愚昧、毫无存在的意义，可是……
可是，生来就是作为仆人而存在的我们，难道就不“低等”了么？明明我们从一生下来，就比那些咒术师们更加卑贱。
我出生在一个大家族，却并不是这个家族中的成员，而是仆人。
命运从一开始就为每个人安排好了位置，所以主人的孩子一直是主人，仆人的孩子也会一直是仆人。
母亲说，我们的使命就是侍奉主人，这是我们诞生的意义，是我们一生之中仅有的需要谨记的真理。
忠诚是我们的天性，沉默同样是，作为仆人，我们也不需要有太多自我和想法，只需要服从命令。
可是，当某一天少爷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将我拦下，把那张由他亲手绘制的画像——我的画像递给我，并询问我的名字时，我完全将母亲灌输的那些“真理”抛之脑后了。
少爷的脸还很年轻，声音也很柔和，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与这个古板严肃、待人苛刻的古老家族格格不入。
“……满知子。”
在我垂着脑袋嗫嚅着吐出这个名字时，少爷轻轻地重复了一遍，从他的口中说出来的我的名字，和我自己说的时候感觉完全不一样。而且，平时根本没有人会这么叫我。
平时大家对我的称呼都是“阿满”，根本没有人会叫我“满知子”。有时候忽然想起，甚至连我自己都会对它感到陌生。
这种新奇的感觉，让我忍不住抬头去看他，却看到他笑了起来，那张年轻的脸庞上悬挂着温柔的笑意，他对我说：“满知子，你应该多笑笑的。”
可是，笑容是不应该出现在我们这种人脸上的东西，它是生活在幸福之中的人才能享受的奢侈品。
生活在幸福之中的少爷，显然不会明白这样的道理。
我紧抿着嘴唇没有说话，少爷却并不气馁，而是不厌其烦地试图让我的脸上也浮现出笑容。
“如果你愿意笑一笑，我就送你一件礼物。”少爷问我，“你有什么想要的么？”
“我……”
我没有什么想要的。这就是最好的、最合适的回答，作为仆人而生存在五条家的我，从来没有被允许过去渴望什么东西。
可是在少爷的注视中，鬼使神差的，我第一次说出了自己的愿望——那本不该存在于我身上的幻想。
我说：“我想去外面。”
大家都说，外面的人是低等的，因为外面的人没有咒力，他们只是普通人，而不是“咒术师”。
可是作为仆人的我们，不也同样是没有咒力的、低等的生物么？
高高在上的咒术师们，本来也不会把我们当作同为人的生物来看待。我是知道的，在主人们的眼里，我们不过是可以随意更替的工具罢了。
工具没有唯一性，所以我们从不会被记住，从不会被在乎，替代品比比皆是，我敢肯定，主人们从来都不会记住我们的脸，也不会在乎我们的名字。
所以当少爷问我，我的名字是什么时，一股陌生的情绪在顷刻间侵占了我的头脑，让我做出了本不该如此的举动。
我曾经，无数次想过要从这里逃走。即便我知道，这在母亲看来，绝对是罪大恶极的叛主之举。
但我仍会止不住地想着，在某个寂静的夜晚，大家都睡去的时候，只要翻过围墙，就能去往外面的世界。
那个我从未亲眼见过的外面的世界，会是什么样的呢？
外面的世界，没有咒术师和普通人的划分，所以大家一定是平等的、是自由的。
平等、自由……这是多么具有蛊惑性的词语。
少爷说，他愿意帮助我。
少爷握着我的手，他对我说：“我希望你能够变得幸福。”
我注视着他的眼睛，那双蓝色的眼眸里，充盈着自由的光彩，就像是澄澈的天空，我无数次抬头仰望过，却无法触及的颜色。
-
我看到了少爷的绘画本，他与我翻看着，那些在那白色的纸张上被描绘出来的我的脸，在我看来竟显得如此陌生。
笑容呈现在那些脸庞上，可它们真的属于我么？我想不起来自己何时露出过那些神情。少爷告诉我：“你真的应该多笑一笑，满知子。”
他对我说，他觉得我笑起来的样子一定会很漂亮。
用着温柔的语气和我说话的少爷，在我面前总是会流露出笑意的少爷，像对待平等的人而非任意驱使的工具那样对待我的少爷……就这样在某一日和我一起逃离了五条家。
在我所幻想过无数次的那个夜晚，我们翻越了五条家与外面相隔的高高的围墙。我曾以为无法跨越的阻碍，实际上根本没什么难度。
少爷轻易地爬上了围墙，他坐在围墙上，弯腰朝我伸出了手，当我握住他的手时，一股力量将我也拉了上去。
我坐在围墙上，眺望着外面的世界，坐落于山中的五条家，周围只有一片望不到尽头的绿色。那些绿色浸没在夜晚的黑暗中，充满了未知与神秘。
面对那看不清半分的未来，我是否也曾犹豫过呢？我已经想不起来了。我只记得我们跳下了围墙，向着远离五条家的方向，一直跑、一直跑……直到用光了所有的力气，直到黑暗褪去，太阳慢慢升了起来。
风吹在我的脸上，灌进我的鼻腔里，我的血液和呼吸都是发烫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动着，简直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但是，我从来没有感到过如此快乐。
草地上铺着星星点点的小花，在太阳洒落光辉时，细弱的花瓣上晶莹剔透的露水就像闪烁的钻石。
少爷曾告诉过我，现在的人都开始用钻石来装饰结婚时的戒指了，他们说这就是永恒。
永恒的爱，永恒的幸福……
“我也会给你买钻石戒指的，满知子。”少爷说，“我会让你过上幸福的生活。”
这就是，我们的永恒。
我躺在草地上，从来没有感到过如此自由。
不知道是少爷还是我先笑了起来，我们的笑声惊动了草地上的蚱蜢，这些绿色的小型昆虫在草叶里蹦跳着，把露水震落进泥土里。
我侧过脸去，看着我身边的人——我的恋人。太阳的光辉落进他的眼睛里，那就是我所见过的最美的天空。
少爷就是五条少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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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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