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圈。
方文光是不怎么在意从俊到底是不是能做到这个要求的,但是自从他提出这个要求之后,从俊就不再和他一起吃饭了。每次方文光在下课铃响之后,收拾好东西走出教室,都能看到窗户外楼下操场里顶着太阳一个人跑步的身影。那个身影是从俊。
下雨的时候,从俊会穿着雨衣跑步,他的执拗让老师都刮目相看。
方文光曾经也想过,从俊会不会在其他地方松懈一些,但从俊依旧没有停止每天都给他带早餐的习惯,这个习惯依旧风雨无阻。
跑步是最减脂的运动。
从俊坠楼的时间节点大概应该是在高一暑假,到高二分班的时候,但这个时间节点就这么被从俊给每天十圈跑过去了。
方文光就是个懒狗,理所当然地选了文科班,不过没进重点班。
连续跑了几个月,从俊肉眼可见地瘦了下来,也不再背着一个巨大的书包走来走去,开始初步呈现出全新的轮廓。
加上方文光建议从俊多自己交友,从俊逐渐有了自己的交际圈,整个人不能说是脱胎换骨,但绝对能说得上与一开始相比差别十分大。渐渐地,也没有多少人会冷暴力从俊,除了一开始太过分拉不下脸的人之外,其他人都会和从俊进行日常交往。记忆就是这么奇妙,一开始对从俊嫌恶的人也渐渐褪去了那样的眼神。
甚至于随着从俊渐渐由一个胖子变瘦,越来越多的人也注意到从俊其实是一个骨架不错的高个子。甚至有女生主动接触从俊,让他教她们数理化方面的题目,甚至是和他告白。
危机就这么悄然解除了。
方文光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但他不是特别在意。只是从俊即使有了自己的交友圈子,也喜欢上了打篮球,依旧会每天准时地执行着每天跑十圈的任务,也会每天早上买好早餐在小区门口等着方文光,或是和方文光一起上下学。
而方文光看从俊数理化好,也会拉着从俊教他相关的知识。
在从俊改变之后,方文光对从俊的接触也并不是那么无感。毕竟谁不喜欢一个渐渐显现出帅哥胚子的人待在身边呢?至于性别,方文光反而不是那么在意。
他上辈子就没搞明白自己到底喜欢男的还是女的。
这辈子就更搞不明白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借着重生优势,方文光让自己父母做好了相关准备。趋势就是钱,方家的生意进一步做大。
不知为何,从俊上辈子自杀的日子就这么被日常的上课下课给过去了。
高一暑假分班的那天,从俊一幅要哭不哭的样子,特别不舍得,帮着方文光搬书。他的眉毛很浓,眼睛大,且是双眼皮,鼻梁的轮廓很高,以前胖的时候看不出来,瘦下来之后效果比绝大多数同龄男生都要好看,也终于穿上了合身的校服。
方文光在抱着麦片袋子啃。一大袋那种水果麦片,嘎嘣脆,他最近很喜欢吃,从上课啃到下课,午餐都快吃饱了。这当然很不符合方大少不食人间烟火、独来独往的性格,不过这毕竟是方文光,他干啥都很正常。一年里从俊的变化最大,而方文光看上去没有任何变化,看上去依旧是那双似有情似无情的桃花眼,把别人的感情就这么不上不下地吊着。
他去的是普通的班级,但从俊去的是理科重点班。方文光也懒得帮从俊搬书,一开始从俊提出要帮他搬书的时候他也拒绝,但是拧巴不过,从俊说什么也得帮他。挺直脊背之后,从俊从一米八四长到一米八六。好恐怖的身高。
邻班的人几乎都认不出从俊了,看着从俊在方文光身边忙里忙外,还顺带调侃几句这哪儿找来的大帅哥。
方文光看了从俊一眼,还是没说这是他小弟。
他和从俊的距离还没那么近,也没那么亲昵。
“对了,你放学之后……有时间么?”
从俊顶着一张进化后的脸,弯下腰来问方文光。
是的,凄惨的是方文光自个没长高,一米七七的身材,虽然也不矮,但也不算太高,上辈子他长到一米八,骨骼又定型了,估计也只能长到一米八,还有长得更矮的风险。不过毕竟长得帅,弱化了不高带来的负面效果。
“放学之后?没什么事。”方文光随口答道。
“那我可以去你家么?”从俊有些激动。
“可以。”
“你晚上想吃什么?”
“?”
“还是……我都自己安排?你要和我一起去超市吗?”从俊的字里行间都充满了期待。
方文光总觉得有什么不太对,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太对。
他倒也没有拒绝。
他带着从俊去了他自己家附近的超市,超市很大,种类齐全,从俊看到琳琅满目的商品的时候眼睛都亮了,但在看到商品标签上的价格的时候,方文光注意到从俊的眼神瑟缩了一下。
是了,从俊家并不富裕,这种大型商场也是刚刚开始建成,也还没有遍地都是,某些连锁店也还没有惨淡经营。方文光说:“刷我的卡吧,我有这里的会员卡。”
他首先拿了一块冷冻牛肉,扔进购物车。他对这些数字很敏锐,但对吃的实在没什么概念,总觉得花多少都很值。及时行乐。看方文光如此不在意,从俊也跟着放松下来。
在逛商场的时候,从俊仔细地观察着方文光究竟喜欢吃什么,没有作声。
等买齐了食材回家,从俊从冰箱里拿出饮料给方文光倒好,再煎了一块牛排切成肉丁,摆在客厅的桌子上,就去忙活其他晚饭。
方文光打了个电话让阿姨今天不用来做饭了,就一边用牙签插着肉丁一边喝饮料,看着电视,稍微转转头就能看到从俊在厨房那儿忙活的背影。一米八六的身高真不是唬人玩的,开始爱打篮球的少年有着优异的身材比例作基础,围裙扎在身上,已经可以清晰地看见从宽肩上削下的腰线的轮廓。烟火气,带着属于一个家的温度,让人有一种他也有能陪在身边的家人的错觉。
方文光躺在沙发上,闭上眼,浅浅睡了一觉,直到再被从俊叫醒。晚餐已经摆好在桌子上,饭也打好,碗筷也放在了合适的位置,从俊笑着看着他。减肥成功之后的浓眉大眼……有点西式的英气。
方文光感觉内心里有什么弦被弹动了一下。
“吃饭吧。”
从俊的手艺很好,习惯了做菜的人又刻意照顾了他的口味。方文光吃得很畅快。
一顿饭吃完了,从俊嗫嚅着,忽然支支吾吾了起来。
“怎么了?”
方文光问。
从俊坐在方文光对面,他的头发早已剔得清爽,脸也因为长期的运动调节好内分泌而变得干净,整个人已经显现出了一种蓬勃的帅气。就是这么一个人,支支吾吾地,眼眶都差点红了。
“我……我真的,很感谢你。”
方文光有点莫名其妙:“发生什么了?”
“一开始只有你愿意和我说话,愿意在他们排挤我的时候帮我,还教我怎么做……现在我父亲有工作做,也是因为方家。”
方文光一开始听得还有点懵,这都什么跟什么?渐渐地也就听明白了,从俊父亲长期失业,碰巧遇到方文光老爸的厂子招人,才终于有了一份稳定工作。其余时候,其实从俊都在课余时间去做工贴补家用。
怪不得从俊之前的衣服总是挺旧的,也不合身。
“你真的帮我了我很多,我该怎么感谢你……”从俊看着方文光,呼吸都急促了,强烈的情感要冲出胸膛。其他人不明白,在几乎暗无天日的欺凌和冷漠中,只有方文光伸出手,虽然一边说着“爱做不做”,却一边把他缓慢而坚定地从几乎没有希望的泥沼里拉出来。
从俊隐约觉得,而且是坚信着,方文光改变了他的一生。
他几乎无法想象如果有朝一日他无法再在方文光身边,他又会是怎么样的。
方文光歪着脑袋,想了一下,才终于回复:
“……不客气。”
对他而言,从俊自己能够主动寻求他的帮助,并愿意因为他的建议自己作出改变,坚持到今天,完全是从俊自己的功劳。
有多少人一边抱怨着世事对他们不公,一边完全无法考虑他人的感受,还觉得事情永远不会改变,所以什么都不愿意做。
他们重复着相同的事情,却祈求着所谓的神给他们不同的结果。
如果从俊是那样的人,方文光可能根本就不会伸出援手。或者即使伸出援手,也不会允许从俊留在自己身边,他最怕麻烦。
实际上,方文光根本不会太在意从俊是死是活。
帮助从俊,于他而言只不过是看见河里有一只落水的狗,而他恰好会游泳。他并不需要太多的感激,只要那条狗别回来咬他一口就什么问题也没有。
被救了还回来咬人一口的狗,这个世界上不止一条。
至于那只狗会不会自己再跳下河,那不是他感兴趣的范畴。
于是方文光把救落水狗那一段话几乎原封不动地送给了从俊,只是把狗换成了兔子。虽然这对他来说没有什么很大的区别。
对于方文光来说,他并不需要更深的接触。
如果硬要说——方文光想了想,他应该只需要一条能陪在自己身边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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