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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就算有人与那个继承自清贫山村的名字切身相关,跟随一位神秘老人隐居于通天峰后山的林惊羽也对那些一无所知,他十年来寸步不曾离开此地,期间连齐昊都只见过寥寥数面——而每当这时,那位前辈总会神不知鬼不觉提前消失,像是刻意不让林惊羽之外的青云门人知晓他的存在,他虽不解其意,但对前辈发自肺腑敬重如师如父,就也委婉向齐昊表达了尽量别来祠堂寻他的意愿,齐昊何等情商心领神会,此后便也不再打扰。
因此,林惊羽这些年来能得知对方继任首座与成婚这两件大事已是极限,除此之外几乎与世隔绝再无与外界交流的机会,那些日新月异的诸多变化自然无处可闻,只是心无旁骛日复一日跟从前辈修剑修心,十年来道行突飞猛进直上青霄,最近更是竟有隐隐逼近突破玉清之预兆——照此势头,继小竹峰那位不世奇才陆雪琪之后,青云门中骨龄不足三十便跻身上清的绝世天才,怕不是又要多了一位。
这放在立宗建派两千多年来,都算得上可载入史册的幸事——上一次还是前代掌门天成子撞大运教出一对青云双骄,却可惜因一些不足为人道也的秘辛,昔日双星只剩其一仍悬天幕闪耀,另一个则蒙尘隐去,再无踪迹了。
当清晨的第一缕微光穿透晨雾,洒落通天峰后山清幽繁茂的林间,亦沿着祖师祠堂附近一间简朴院屋的窗户缝斜斜照进,携了一股清新的草木气息一同灌入昏暗室内,与屋中那名眼帘轻阖沉睡的青年面前轻悠拂过。
房中仅一床一桌一椅极为简单,却胜在处处收拾得干净整洁,唯一可称装饰的便是靠床一侧墙壁钉了个铁钩,挂着一把晶莹剔透灵光流转的碧绿长剑,似乎感应到什么,在鞘中逐渐泛起微光。
也正是与此同时,林惊羽缓缓睁开了双眼。
即便是刚刚自睡梦中醒来,那双漆黑星眸中却已全然清明澄澈无半点惺忪睡意,吐息绵长内劲浑厚显然一身修为了得,起身穿衣间动作轻巧流畅没发出半点声响,几乎是眼一眨就已经穿戴齐整挺拔而立,那把斩龙剑亦不知何时从墙上取下,负在随着时间流逝更坚实了几分的肩背之后。
他的容貌与十年前并无改变,只眼中不谙世事的天真早已尽数磨去,取而代之的则是沉静如水的坚毅稳重。
……
或者说……嗯,看似稳重。
林惊羽目光平淡扫过室内,掠过那一扇昨夜分明仔细关好、此时却莫名开了一条缝的窗户时,英挺的双眉略显惊讶微抬片刻,然后视线顺势看到那一只静静停在书桌上的木头鸟,即刻有情难自禁的喜色在那张俊颜上涌现,双眸顿时一亮大步来到桌前将其拿在手中,熟稔摸上一处隐秘开关按下,那只鸟顿如活过来般尖喙一张一合,竟口吐人言传出一女子清脆音色,嗓音悦耳却气急败坏:
“擦,我服了啊简直,昨晚找这家客栈看着装修布置蛮好,结果睡了一晚早晨睁眼——卧槽直接跟趴我枕头上一只巨大虫子面对面!草!——先不说了,准备下楼跟他们掌柜吵架去了,拜拜。”
“噢对了,还有就是……之前看到有花开得挺漂亮的,给你也看看。”
语毕,鸟喙最后一次合拢,不再发出任何声音。
林惊羽:“………噗。”
在他脸上之前那种清冷淡漠的神情早就没了半点痕迹,唯有忍俊不禁失笑不已,过了好一会儿才无奈摇头收敛笑意,手指又在木头鸟另一处触动机关,那只鸽子大小木鸟的前胸便“咔”一声轻响打开一扇暗格,他双指伸入取出一物,是个四四方方透明似晶的东西,特异之处在于那正中央竟嵌入一朵真正的小花,颜色粉白淡淡的很是叫人心情愉快,被机关鸟带来路途遥远也分毫未凋零,不知用了什么秘法。
林惊羽倒没对这奇异之物表现出什么意外,只唇角微扬着把玩了一阵,便拉开书桌抽屉——也为他的平平反应在这一刻作出解答:只见里面居然全是那种透明晶块,形状大小各有不同包裹着各式各样的花朵或叶片,还有些随着岁月流逝变得不再清澈透明,从摆放的顺序看,应是放得时间越久就越泛黄,像从无瑕的白水晶变成了茶水晶,不过其中的植物却都依然如刚刚摘下,被卡在嵌入的那一刻永不凋零。
除此之外那抽屉里还有些乱七八糟的工艺品,像这样的小玩意儿,几乎每月林惊羽都得收到一二件,十年间勤奋的机关鸟风雨兼程,仿佛是怕他真践行当年所言“超越一月得不到任何消息,就下山去找她”。
从一开始还是最传统的书信问候,渐渐的,送信的木鸟体型越来越大,随着制作它的那个人手艺进步本事也愈发多了起来,到后来竟能原封不动将叶青岚的话语录下送回千里之外的青云山——但仍面临技术瓶颈是:这种传音目前只认她本人的灵力,也就是说语音只能单向,对面想要回复仍需落笔于信笺。
林惊羽对此早已习惯,很是心情轻快地行云流水研墨写下回信,只是当他将信纸折成小块正要放入木鸟中空的胸腔,那扇小小的盖子却当着他的面“啪”一声提前合拢,他按了按开关也毫无反应。
林惊羽:?
这从来没有过的意外令他微讶,放在从前可只有当他一时没想起回信,这只鸟便顶着敞开的储物腔在面前走来走去不断提醒的份儿,写了信结果人家不要,还确实头一次见。罢了,毕竟是机巧死物,或许只是碰巧故障之类的……
林惊羽没当回事想着:而且,若是这次没见到自己回信,她会不会着急起来不顾约定之期,立刻再派一只机关鸟呢?会发一条焦急关切的语音来询问他发生何事吗?更甚至……就像倘若他失去她的消息一定会做的那样,她会为此专程来一趟通天峰后山,亲眼看看他是否平安吗?
十年来,她每一次传讯都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从不细讲这些年她在外游历闯荡过怎样的奇境、遇上过什么厉害人物对方是敌是友、又或是有没有和近年愈发猖獗的魔教势力碰个正着,只向来打诨插科开着玩笑,报喜不报忧。
一如既往准时报平安的讯息让林惊羽每每长吁将心放回肚中,可她的顾左右言他避之不谈,也让他亦是越发心焦。
那种粉白小花长在土里没被摘下来的样子,他其实见过许多次——那就是一种青云周边生长的常见野花,也就是说他与她此时根本相距不远,甚至叶青岚骂骂咧咧和虫子同床共枕了的客栈,搞不好就是在河阳城。
林惊羽已不知自己还能按捺多久,不过好在,这份即将再也压抑不住躁动的结果,并非他终忍无可忍打破约定擅离去探个究竟,而也正是同一日午后,他一如往日运转了两个时辰的周身真气,便接着从前辈口中得知了意外的消息——听闻通天峰正在召集各脉优秀弟子,居然想起他这个十年来存在感极低的点名来找,托人传话要他前去玉清殿领命。
前辈还说,自己已没什么能再教他的,正好如今已满十年,他也该像其他年轻弟子那样出去闯荡一番了。
“你天资聪颖,又格外肯刻苦,老实说,你这十年进境,远比我最初预想的更加好。”
老人略有感慨叹了这么一句,又看了一眼低眉恭谨立于不远处的白衣青年,脸上忽扬起不易觉察的笑意,语气多一分揶揄:“也比我想象中沉得住气——原以为你根本忍不了十年之久,就算不愿驳我这糟老头的面子主动辞行,偷偷去与人见面总该是有的,没想到你确实一步不曾离开……你这孩子,真的很好。”
只是被夸奖了的林惊羽并未露出欣喜,反而一阵古怪神色在那张藏不住心事的年轻面容上转了一圈,最后转变为些许惭愧,略不好意思唤了一句:“前辈……”
讲真,要是单纯夸他天赋好进步快,林惊羽都肯定能毫不推辞很是骄傲地照单全收,但唯独这件事……只有自己才心知他哪有前辈说的那么好,偷着下山的念头早就冒出不知多少次,最后全靠一股韧劲支撑才没真的去实施,怎担得起前辈这等赞扬?
他正纠结着要不要干脆坦言,老者却早就看透了这单纯小辈心中所想,朗笑道:“你可知观人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说你好那就是好,大方道声谢就是了,堂堂男儿扭捏作态,像什么话?”
老者语气豪放声如洪钟,震得林惊羽身子一僵,顿如醍醐灌顶躬身拜谢:“是,多谢前辈指点!”
他深吸一口气直起身,这次眸光明亮不再有半点犹豫闪烁,话语掷地有声:“前辈十年授业之恩巍巍如山,弟子刻骨铭心,日后必当以一身所学仗义除魔捍卫正道,方可回报师门栽培,不负平生志气!”
见他神色坚定锐利,老者这才满意颔首:“正该如此,好了,你去吧。”
林惊羽又复一鞠到底恭敬行礼,最后深深望了一眼面前他早已当作最尊敬长辈的老人,方才转身挺直了脊背,大步向着祠堂之外走去。
那样一个白衣潇洒、背负斩龙利刃的背影,身姿飘逸挥袂生风走在通天峰林间清净的小径上,那意气风发英姿飞扬之画面,亦落在立于祠堂门口的老者眼中,似有几分感喟怀念。
而且,不知从何时开始,他身旁多了一道墨绿色道袍的身影,正与万剑一共同默默注视那远去的青年。
就好像……
此情此景,一如百年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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