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这一转过来，刚与妇人对上眼神，对方竟是如遭雷击，身子一震，愣了好久才颤抖失声：
“……林仙长？”
她似是不敢确信，又小心翼翼地问了一遍：“您……可真的是林仙长？”
林惊羽倍感困惑眉头微蹙，心中惊疑一时未答，妇人见状求助般望向叶青岚似征求肯定，后者才笑了笑，点头道：“是啊，如假包换的青云门林惊羽噢——哎，你那什么表情，不是，都这么半天了还没认出来吗？”
后半句是对林惊羽说的，从他诧异神色，也不难看出定是正在头脑风暴竭力回想，费了半天劲脑海中无数画面翻涌，才似从久远的记忆中寻到蛛丝马迹，只是完全难以置信，犹豫了好久才试探吐出几个字：“樊……姑娘？”
见妇人闻言眼中骤然迸出喜色，林惊羽这才暗中松口气，确信了自己猜对而未认错人，可心中仍是惊异难平——眼前之人，竟是十年前他从愚民手中救下的那名险些被沉塘的女子，当年他将她安置在河阳城一间货铺做工，此后便因种种变故再无机会过问，如今她却身在草庙镇还有了自己的店面，想来……也只能是某人在其中帮了一把。
依稀记得十年前，她听他忧虑以后再有类似情况而无法给更多受难凡女寻得安身之所，叶青岚就若有所思后露出神秘兮兮的表情，而看眼下情景……她确是将此事放在心中并为此付诸实际，念及此处，林惊羽不由心中渐暖。
只另一方面，其实也不怪他认不出，十年前他救下的樊姑娘弱柳扶风憔悴不堪，而眼前的女子却一副气血充足之相目光锐利炯然，半挽的袖口下一双小臂精瘦利落，举止干练行动起来脚下生风，若不是容貌依稀当年痕迹唤起林惊羽的回忆，只怕直到此时也认不出。
听闻他这一声唤，对方朗笑摆了一下手：“嗨，林仙长您可说笑了，还哪来的姑娘啊，您们仙人那是仙寿永昌青春常驻，这都过去十年，连我家孩子早都能打酱油了！——死鬼还不过来，把月儿也带上，一同见过恩人！”
后半句是樊娘子回过身去提高嗓门向店内嚷的，柜台后面坐着个身形清瘦面有书卷气的男子，被不客气使唤了也不恼一副好脾气模样，不徐不疾放下算盘账册起身来到窗边与妻子并肩而立，躬身一拜：“在下姓季，见过二位，当年若非林仙长仗义相救，哪有我夫妇今日安稳日子，我二人实在感激不尽。只是小女贪玩不知跑去了何处，叫两位见笑了。”
“哎呀。”樊娘子猛拍了一下额头，浮现略恼之色：“净顾着自己那点事怠慢了两位，人家来吃饭的，还在这里拉着人废话——”
她的季姓夫君却闻言浮现浅笑示意她安心，低声道：“莫急，方才我已吩咐后厨烧上了菜，都是叶仙子往日喜好的菜式，只是不知林仙长口味……”
说罢转向林惊羽，语气更加恭敬：“若有不妥，请随时吩咐便是。”
这两人一个温和细心一个外向急性，看着倒也互补般配，林惊羽见状连忙摆手道不必，夫妇二人看起来也早知他与叶青岚是对眷侣，见此便不再多言，会意一笑就从善如流退下留他们独处，不多时先端上些冷盘小碟开胃菜色，叶青岚倒上一样就夹一筷子自在的很，林惊羽目光仍投向店中，看了一会儿忽开口道：“这季掌柜与樊夫人——”
“哎，错了，停。”
叶青岚毫不客气截断他话头，把一块腌渍莲藕塞进嘴里：“是樊掌柜和她的贤内助季相公才对，这饭馆最初是樊娘子从一个破破烂烂的小摊开起，也是她善加经营才有今日热闹，至于她男人，是后来才流落至此被她救下的，那季公子本是个富贵人家的少爷，生性淡泊不喜争名逐利，却还是被高门大院里的那些乱糟糟争家产的手段给害得险些丧命，也就心灰意冷再不打算回去了，养伤期间一来二去俩人对上了眼日久生情，就干脆入赘留了下来做个账房，他们的女儿也是姓樊不姓季噢。”
林惊羽哑然失笑，意有所指看了她一眼，也乖乖改口：“樊掌柜当真是得遇贵人了。”
他如何不知樊娘子当年是何等柔弱无依，性命都要被人夺去了眼中只剩认命般的死寂，后来被他救下也是表情恍惚始终一副叫人担忧之相，最初本以为叶青岚的帮助指的是送给她这间店，可她言中却说食肆是樊娘子自己努力得来，再加上所见她眼下那股生机勃勃的精气神，想来，叶青岚真正给予她的，定是比起一笔银钱更具有价值之物，比如引导其转变的某些观念——让一个本对下半生无望茫然的女子得来一身脱胎换骨的坚韧气魄，比任何财物更叫人受益终生。
酒足饭饱另有一件叫林惊羽惊讶之事——当然，他绝没有胁恩吃白食那等想法，只是原以为叶青岚拿出的饭钱定会被樊掌柜推辞不要，没想到对方收的倒格外痛快，出门后他终是没忍住询问，叶青岚笑嘻嘻答道：“该给当然得给，假设刚才那顿饭不给钱，咱们双方倒是知道其中原因，可再落在旁人眼中，那不就成了凡人为了讨好修士才给我们免单，一传十十传百引各路修道之人纷纷效仿，普通凡人哪得罪得起，这生意还要不要做了？所以唯有青云门先以身作则——门中有令，青云弟子不可拿群众一针一线，买卖公平不许仗势欺人压，损坏东西要照价赔偿。”
林惊羽听了忍俊不禁摇头，心说这遣词风格哪里像是门规，铁定又是某人提出的主意然后硬塞给萧逸才去实施，也亏得初初听来的大白话细细一想却极有道理，竟不太像叶青岚这等年轻阅历能自己思考这么深远，搞不好就同她肚里那些诗词绝句与新奇歌曲一样，从“另一个世界”而来……
“就是说换个角度，咱们青云门的人下山来消费购物，也是拉动草庙镇经济的重要来源呢。”
叶青岚忽然拉住他的胳膊，朝着来路那条最繁华的长街猛然折返，林惊羽听她上半句就已经隐隐预感到什么面露纠结，果然只见叶青岚两眼放光：“所以，下午行程是买买买滴干活！想要什么尽管提，全场消费由叶女士买单！冲呀——为人民致富做贡献——”
林惊羽：“…………………”
………
他最不想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当叶青岚目标明确直奔着往一间牌匾叫“宝华坊”的珠宝铺子把他硬往里薅的时候，林惊羽就这么觉得了。
“客官您真有眼光，这发冠乃是上好翡翠由名家精心雕琢，您瞧这工艺这成色……”
“嗯。”叶青岚云淡风轻扫了一眼，“包起来。”
“您再瞧这玉佩……”
“不错啊。”叶青岚回头瞅了一眼，“跟斩龙剑颜色很搭耶，包起来。”
林惊羽：“…………………”
“青岚，真的无须……”他面有难色试图劝阻，叶青岚不当回事“嗯？”了一声转过来，顺势捏着一只雕成青竹造型的耳坠高高踮着脚想往他耳下比划，顿把林惊羽闹得窘迫至极，又怕贸然伸手挡万一打飞了那只价值不菲的玉饰，这下他真的有点恼了：“你、你、莫要胡闹！”
“怎么了嘛。”叶青岚还怪不理解他为啥不乐意的：“谁规定男的不能带耳饰了，之前见的焚香谷那个骚包李洵，我可瞧见他耳朵上都不止一个洞呢，论美貌底子你更比那货胜十倍，不愿意打洞也没关系，改个耳夹不就好了，瞧，我自己不也是没有耳洞？”
——他们南疆风土慓悍开放，跟中原能一样吗！你咋不说他们焚香谷男弟子的衣服不是露个肩膀就是露个胳膊腿的，打几个耳洞戴着兽牙制成的耳坠皆是常见，而其中也就李洵本人身为门面大师兄裹的还算严实，别的年轻弟子可没那么多迁就这些保守中原人的自觉，更有个别甚者还露着胸膛或腹肌……
林惊羽越回想越一股无名火窜上心头，忽一声冷笑：“你倒是观察细致。”
叶青岚：？
她被他突然的闹脾气弄得困惑不解，回味琢磨了一下上下文，直接气到笑出声：“——神经啊！你以为我看上那个傻逼？！我疯了吗放着国宴不吃去惦记垃圾食品，我看你才是脑子里进李洵了，回去喝点杀虫剂治治吧！”
林惊羽：“……”所以李洵已经成为某种新的骂人形容词了，对吗。
他当然不认为叶青岚会看上李洵那个自大狂，可要他说出自己真正在意的其实是那些焚香谷男的“不检点”的穿着，又实在拉不下这个脸，面对叶青岚的咄咄逼人也只能抿紧嘴唇保持沉默，自认理亏。
这下可好，故此他也彻底丧失了劝阻她疯狂购物的立场，只得眼睁睁看着她横扫绸缎庄，把最上等的料子一指一大排直接结账；看着她杀进香料坊，把各种香粉挨个闻了个遍；最后还冲进胭脂铺子，与旁人对着镀银镜一样一样在脸上试颜色不同，叶青岚则直接挽袖，唰唰每一种在小臂内侧各抹一道子，最后带着一胳膊在林惊羽眼里根本没差别的红红粉粉拿到外头日光下去仔细观察，鬼知道她到底看出什么区别，反正回到店里就兴高采烈照着胳膊上某几种去买单了。
最可气的是，每当她提着大包小包从店里出来，总会在避人耳目处飞快一挥衣袖，将那些战利品不留痕迹全数收进袖里乾坤，搞得林惊羽伸出去要帮忙拎包的手每次都尴尬地僵在半空，最后只能讪讪地收回，继觉得自己是小白脸、自己是色盲之后，开始深深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很多余……
ps焚香谷校服露腹肌是私设，大概是受动画片影响，老觉得他们一门派全是喵哥喵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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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第 8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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