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屑的气味唤起了他最初的记忆：喧哗声，马戏团里混乱又刺耳的声音。
他的双眼因认出它们而泛起波澜，笨重的脚步声变得明快，他沉重的步伐轻松起来。
迪克·格雷森回家了。
天色是日落的黄昏，再过不久就是蝙蝠出洞的时间，哪怕自己已经离开的够久，他每天这个时候还是会忽然想到这个。
马戏团，很多间白红相间的六角帐篷，帐顶插着色彩缤纷的小旗，他们在风中微扬，黄昏在旗面上流淌。
走进白漆围栏，空地上四处堆放着彩色的动物表演台和皮球。几块大幅的宣传板立在显眼的地方，上面绘着裙装驯兽师与马戏动物们，加粗的文字是“哈利马戏团”。
当一个戴报童帽的男孩骑着独轮车风一般路过他身侧时，迪克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回到了熟悉的、他度过童年的地方。
漆成彩色的兽笼里关着狮子、老虎，它们也倦了一般，半耷着眼皮看着来往的人。动物们在他们该巡视领地时睡觉，因食物嘶吼着。
迪克的脚步轻缓起来，回到他不愿惊扰的老地方，入目的尽是遥远的回忆光景。
“家……但是时间没那么仁慈。”
这个马戏团过去常因未来忧虑，现在打着哈欠停下了脚步。
他能从一旁堆放的魔术道具镜子里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早就不是当初那个穿着浅蓝色空中飞人戏服，在这个大家庭里欢笑的小男孩了。他现在尚有少年气的面孔英俊，已然脱去稚气，义警丰富的经历让他多了一份成熟青年的吸引力。
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于是放下背包。他走近前，一只象鼻环向他的手臂，它扇大的耳朵动了动。
过了这么多年，他依旧记得这头大象的模样，而它显然也记得迪克，那双动物的单纯眼睛此刻透露着亲切，它看着他，如同多年未见的老友会面。
“依诺利，是你吗？你记得我？”
象鼻搭在他的肩膀，这时的迪克已经比原来高多了，也壮实多了，于是他可以毫不费力地担住亲近的重量，上前抚摸它。
依诺利虽然与记忆里的模样没什么差别，但它现在可脏兮兮的，看起来像几个星期没洗澡的模样。迪克找到一盆水，在没人的杂物间兑好清洗剂，找到刷子回到它身边。
“伙计，你闻起来真糟。别见怪，饲养员都不给你洗澡吗？”
他站起身，哪怕已经长高，他依旧和这位老朋友有很大差距。不过旁边有放着表演台，一会儿他站到那上面就能够得着它的后背了——哦对，他最后还需要一根水管帮它冲洗。
“你过去很喜欢我帮你洗澡。”
迪克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多天来萦绕在心头的种种困扰在得知哈利马戏团最后一次来到哥谭表演时暂止，他决定暂时抛下无定的愁绪，走上返程的路和过去好好道个别。
他做着多年没做过的，却是以前最熟悉的活计。他现在能比之前做的更好，无需时刻上上下下梯子，也能比之前擦洗的更细致。但他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勾着它的背上蹿下跳，在它厚实的象背上打滚，抱着它的长鼻，给它洗澡的同时恨不得把自己也浇得透湿。
“等会我会装上你的象轿，我们可以走过郊外某个小镇。你还记得他们怎么盯着我们，我得承认，我喜欢看他们呆呆的样子。”
他一如当初亲切地和它聊天，是的，他从来不是沉默的类型，哪怕是和动物讲话，他也喜欢这样做。再说了，它听得懂的！
迪克仰头望着它，远处是落日，他和依诺利都带着金边。他早该知道的，这样的场景不就是来勾起他回忆的吗？
“天哪，就好像一切还在昨天，爸爸妈妈做着练习；我在周围乱逛，看小动物们跑动，已经完成日常训练，等着晚餐。”
“我没觉得我那么想这儿，但——”
“嘿！你在这做什么！”
一声中年男人的呼喊打断了他的自语。迪克应声转身，放去目光：那是个肌肉壮实的男人，穿着哈利马戏团的T恤，两鬓已经泛白，但面上的皱纹都像是有力量的。
迪克打量着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雅克？是你对吗？”
男人皱眉，眼神犀利起来：“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是谁？”
他身边一头花白卷发的女人打量着迪克，忽然睁大了眼睛，又惊又喜地搭上雅克的肩膀：“你没认出他？那是迪克·格雷森。”
他连连摇头：“小迪基鸟？的了吧，那不可能！”
迪克放下手里的刷子，朝着被他吸引来的两三聚群的人里制服打扮的饲养员示意了一下。紧接着他面上浮现出一个活泼的笑容，他勾起嘴角，弯下那双湛蓝晴空般的眼睛，他脸上的笑和童年时几乎没什么差别。
“是吗？你说我是个骗子，来吧，抓住我——”
迪克猛然助跑两步，骤然起跳，撑过雅克的肩膀，他的身体轻盈地如一只小鸟般腾空，一个漂亮的空中翻转后轻松落地。
周围的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他就已经如一阵旋风般转身站定。惊讶地捂着嘴巴的卷发女人被他忽然的动作惊到了。而被他撑过肩膀飞过的高大男人激动地转身，他握住迪克的手臂，恍然回忆起什么让之前他脸上的怀疑变成了惊喜。
那是一个熟悉的动作。
熟悉的人，熟悉的声音。
他急急地开口，眼中带着确认的喜悦：“是你，对不对？好久不见！”
雅克刚刚那凶恶的表情已经不翼而飞，眉毛舒展，嘴巴合不拢的笑着。
迪克眨了眨眼：“哈，有些事永远不会变。”
“你永远那样。”他揶揄地笑。
在叙旧前，迪克认真嘱咐饲养员给依诺利好好洗个澡，接着三人一同在马戏团里散步闲聊。来往的人不少，有脸上涂满油彩，穿着戏服的话剧演员；有匆忙搬东西的工人；在帐篷前的空地做举重练习的杂技演员……熟悉的热闹。
“就像过了一辈子——但我以为你们两个在我走后离开马戏团了。”迪克重新背上背包，朝着他们的帐篷一路走去。
“你懂雅克，嘴巴很臭，但容易心软。”
“你该闭嘴，说得太多了——老板需要些帮助，所以我们回来了。”
迪克正想继续询问，一旁的帐篷里忽然钻出一个穿着背带裤，脸上涂满油彩的小老头，他头顶光溜溜，已经没有多少头发了。摇摇晃晃扯着帐篷门帘探头往外望，像是刚刚听见了迪克的声音，他在酒水浸了大脑的昏醉状态迷迷糊糊地冲出来，正好撞见了三人。
“嘿！迪克，哈哈——是谁带你们来这个鬼地方的？”
他一步三摇，眼神却非常热情，似乎想要上前迎接许久不见的孩子，甚至忘记手里还攥着没喝完的酒瓶。
“上帝……哈利！你还在这？”
迪克讶于这样面貌的哈利，他还没来得及制止，老人径直跑向前，通红的脸和浓浓的酒味昭示着他的状态。
“你知道我的，迪基——他们试着用上了铁棍，但他们还是赶不走我——”
哈利被脚底下的台子拌了一跤，手里的酒瓶摔飞出去，乒乓一声，酒液咕噜噜撒在草地上。
“哈利？！”好在迪克把他的人接住了。
哈利攀着他的肩膀，无力地倒着，就像一摊烂泥。
幸好迪克现在能用最正确的方式不费力气地撑起他，迅速检查了老人的状态：“他睡着了？”
雅克见怪不怪的样子：“他喝醉了！”他瞥过眼睛，拿手指着那家伙，“他总这样，这幅德行！”
迪克和哈利单独坐在他的办公室时，哈利已经酒醒，他叼着烟，这有两把椅子让他们对坐。
这时他才说明了来意：“我听说你要关门，但我想不清楚为什么。”
他拿起桌上的报纸，头版新闻写着“HALY CLOSEING”。
“现在站在这儿，我开始明白了。”男孩眼睛垂下。
哈利拿起桌上的火机，点燃嘴里的烟：“不再是世界上最好的表演了，对不对，迪克？”
迪克翻过报纸，在又一次和对方面对面时，这股惋惜的感觉更清晰了：“什么时候开始变糟的，海利先生？”
“叫我哈里森，或者哈利，海利先生听起来太正式了，”他把手肘架在桌上，“什么时候？大概两三年前。”
男人的声音透露着无奈：“太多电视、游戏、影片……谁知道？我没法盈利，甚至连继续开下去都办不到。”
他仰仰下巴，示意那份报纸上的东西：“所以我决定卖了它，但唯一的买家是想在大象身上纹他们公司标志的家伙。”
他吐出一口烟雾：“听着，我不想卖了，所以我削减了开支，努力工作……除此之外我们感觉还不错。”
哈利拿下嘴里的烟，偏过头，视线在他对面的墙上打转——那里挂满了旧照片，马戏团每次巡演时留下的纪念。
“但我们都知道总有一天一切都会结束，而这个日子近在眼前了。”
他抬手，烟气缓缓在指间升起，是让人觉得舒服的速度。它们消散在空气里，无疾而终。
他苍老的手指夹着烟，指向其中一幅照片，那是飞翔格雷森一家，那是迪克与他父母的合影。
“你知道，有时我会坐在这，回忆那些美好旧时光。”
照片上的一家人站在一起，在舞台上向观众挥手，他们带着大大的笑容，小迪克可爱的面孔带着孩童的活力。
“那时我们几乎被打败了，但是伙计，我们收获了快乐。”
哈利放下手，重新把烟放到嘴边：“而我们还能得到乐趣，孩子，”他朝着迪克挑起眉毛，“想看哥谭最好的马戏团表演吗？”
就在今晚。而这有些像告别，又像归家交出一份报答。
但就算只是表演，迪克几乎不由自主的向往，他似乎又回到了自己还是其中一员时，对每一次演出而期待着、激动着。
“那还用问？”
全部是孤独死亡之所的镜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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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第 8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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