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几乎是一瞬间就想起了曾经那个苏家。
她与宋子豪差很多岁,明明没什么话可说,可两人凑在一起,Mark也觉得他们该是一对。
宋子豪身上有家人的气息,就算他在流血如流水的风云江湖上淌过这么多年,茉莉也能感觉到那股气息。
他的父亲还在世上,他还有个弟弟。
于是茉莉与他便日日有话说。
他说他怎样从一个小毛头变成马仔,怎样被爸爸骂着赶出家门又厚着脸皮求上门去,怎么被爸爸无可奈何地接受他现在的身份,怎么瞒着弟弟自己是他口中的贼。
茉莉说自己如何家破人亡,如何流落到台湾又回到香港。
他们如同在镜子里看着自己一样看着对方,茉莉是还没长成的宋子豪。
宋子豪请她去家里吃饭,茉莉换上自己放在衣柜里许久的长裙,她走出房门时,宋子豪笑着望着她,说她像个教师。
她原本也是要做教师的,她上中学时有一位女教师,一头乌黑的长发,常穿着浅色的长裙,手中总是半抱着一沓作业本或是一本教案。那是她幻想过无数次的未来。
宋伯父也将她当作一位教师,以为她被宋子豪哄骗,直到她无意间露出一双手,那不是一位教师的手,掌上是厚厚的茧,手背上的十根指骨留着一层血痂,那是她练拳时留下的痕迹。
她没见到宋子豪口中的小弟。
他与同学外出复习功课,宋子豪笑骂他只知道玩,茉莉想起了苏执。
茉莉也万万没想到,宋子杰与她竟然曾经相识。
宋子豪带着茉莉接宋子杰回家,他们站在中学门口,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全是身着校服的学生,茉莉下意识在其中寻找她弟弟的身影,如果他还活着,也应该同宋子杰一般大,无忧无虑地上学。
阳光照的人眩晕,人挤着闹着各种声音充斥在街边巷尾,茉莉以为自己看见了苏执那个小胖子。可是不对,苏执那时才刚和她齐平,别的男孩在15、6岁都抽了条,他还没有。但真的有一个男孩向茉莉这边奔来,她差点就要喊出那个名字,她听见那个男孩喊着,“大哥!”
他是宋子豪的弟弟宋子杰,不是她的弟弟,不是苏执。
宋子豪松开她,接受那男孩的拥抱,兄弟俩笑着互相拍拍,茉莉上前的脚步顿住,停留在原地。
宋子杰那张脸她很熟悉,不是曾经在哪个地方无意间相遇的那种熟悉,而是曾经在熟悉的环境里日日相见的熟悉。那时她还不叫茉莉,他叫她阿韵姐,或者叫她阿姐,和苏执一起。她也依稀记得苏执叫他杰仔,她叫他阿杰,妈妈也这么叫他。
那个午后,他和苏执在她家院子玩,又一齐跑到她窗下的水池边冲水,他和苏执两个坏东西叫嚷着让她开窗,她以为他们有什么孩子气的新发现,于是开了窗,他们一起用手作瓢,朝她泼水,她躲过了水珠,桌上的书本被打湿。
他已经长大,长得比茉莉高,比茉莉壮,如果苏执也这样长大,或许和他一个样。茉莉捏紧双手,宋子豪将他带到茉莉面前。
“这是茉莉。”
宋子杰一下便懂得他们的关系,来到她面前,叫她大嫂。
她已听不清谁在说什么了,就如同她也已经分不清面前的人究竟是宋子杰还是自己的弟弟苏执。
她听到那声大嫂,心里闷着,刺着,像是在一块刚缝补好的衣服上迟迟找不到遗落的细针,找到后却扎在自己的指尖,隐隐的疼。
“阿杰。“她差点叫他小宝,那是苏执的小名,她和妈妈这样叫他,他总会像只小狗似的,一颠一颠地朝他们跑过来。
打过招呼便在宋子豪定好的餐厅吃饭,今天是会考的日子,宋子杰考试顺利结束,茉莉买了他求了宋子豪好些日子的游戏机送他。
“考的怎么样?”宋子豪问他,宋子豪一向以宋子杰为骄傲,他也不辜负宋子豪的期望一向学得很好。
“考完就别问了,想着怎么玩就好。”茉莉扮演起一个开明的大嫂,这些话她已经在心中演示过无数遍,妈妈是这么说给她听的,她也是这么说着小宝听的。
宋子杰饿坏了,多少有些狼吞虎咽,从面前的餐食里抬起头,朝她笑了笑,释放自己的善意。
茉莉不再说话,听着他们两兄弟聊着宋子杰的未来,他平日成绩很好,有希望考取一个不错的大学,宋子豪眼含笑意看着他,仿佛已经看到他读大学、结婚、生子。他如同宋子杰的父亲,宋子杰仿佛是他人生的延续,他将一切对生活的期待与盼望都放在宋子杰身上,因为他自己走错了路,已经回不了头,而宋子杰正走在一条康庄大道上。
茉莉也同样的,满含期待地近乎贪婪地看向宋子杰。他是那么年轻,那么鲜活,在茉莉眼里,他不单是宋子杰,他是杰仔和小宝两个人的化身。
她在找寻妈妈,找寻小宝,找寻自己的回忆,找寻自己的过去,找寻自己的寄托。
很快,宋子杰也认出了茉莉。
他考到心仪的大学,开心,与相熟的朋友在酒吧玩。这酒吧恰巧是姚老板一处交易点,茉莉那日正巧去谈事情,于是迎面撞上。
她听见宋子杰叫她,阿韵姐,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偏头去看他,就这么着,两人才终于于没见过面的五年后第一次真正相逢。
“阿韵姐。”他说完这句话便不再说,两人于五光十色又暗着的灯光下静静地看着对方,都不再说话。
“好久不见。”茉莉先打破沉默,她原本是想以大嫂地身份同宋子杰打招呼,他突然地相认,她竟不知该说什么。
“这些年你还好吗?”宋子杰也觉出一份尴尬,他贸然地点破茉莉地身份,而他自己以什么身份面对她呢,是她弟弟的好友吗?还是她男朋友的弟弟?还是,什么?
“还好,恭喜你,考到一个好大学。”
宋子杰右手不自然地将因为方才的玩闹而扭曲的衣领整理好,随后更不自然地垂在身侧,他已经开始后悔,不该因为一时冲动叫出从前的称呼,以至于这样尴尬的相逢。
“苏执呢,他怎么样?”
茉莉捏着手袋的手坠在身前,嘴角想勾起,却想到这时灯光昏暗,她不必这么礼貌地在人前装作若无其事,她沉着声,道:“他去了台湾。”
她宁愿相信,妈妈还在家里等她回家,小宝也只是去别的地方读书。
“原来去了台湾,怪不得我转学后没再见过他。 ”
他不知道那场大火,因为那本就是报纸上都不会刊登的一件小到不能再小的“意外”。
宋子杰又干巴巴地问:“你同大哥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两年前。”茉莉答。
“那你现在在哪里做事?”宋子杰记得,苏执说,他姐姐要做教师。他记下了,记得这么深刻,记得苏执说他姐姐总爱揪着他的耳朵,他姐姐喜欢吃甜腻的点心,他姐姐小时候喜欢抱着他给他念故事,他姐姐,他姐姐。苏执与他的玩乐他全记不清了。他记得苏韵姐姐房里的书桌靠着窗,太阳将落未落的时候,窗帘还未被拉上,房间里开着灯,她就趴在桌上做功课,长长的头发被她挽起。
他原来一直记得。
他不该记得,因为面前的这个人已不是苏韵,她叫茉莉,不是他的苏韵姐姐,是他的大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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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免失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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